對於自己的檀島之旅需要做些什麼,其實鍾木賢等人已經給出了答案,要麼搞倒師爺譚的遠東船務公司,要麼將其他商會全都聯合起來。
但這兩件事對於初來乍到的陳沐而言,即便有鍾家在背後撐腰,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否則傅青竹早就做到了,又何必等他陳沐過來?
在他們的口中,陳沐可以算是根正苗紅的洪門子弟,這是傅青竹所沒有的優勢,所以才需要陳沐出面,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不過陳沐很清楚,這並不是優勢,若這是優勢,那麼鍾家的後輩早就該這麼做了。
鍾水養和鍾木賢是洪門的叔伯,這些人都不給面子,更何況一個陳沐?
洪門流傳至今,山頭林立,堂口無數,陳沐所在的陳家,不過是其中一個堂口,雖說算是“源遠流長”,但早已沒落,縱使曾經締造過再多的傳奇,那也是先輩們的事情。
這些商會的人能漂洋過海,賺下偌大的家業,一個個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又豈會因爲這些陳年舊事,甚至只是一個傳奇故事,就認可陳沐?
想清楚了這裡頭的東西,陳沐也就不抱太高的期望了。
但陳沐就是知難而進的人,抱最低的期望,卻同樣會付出最大的努力,如此才能收穫最滿意的結果。
做好了心理建設之後,陳沐不得不面對這樣的選擇,到底是搞垮師爺譚,還是聯合這些商會?
鍾木賢和傅青竹等人的眼中,聯合這些商會力量,比搞垮師爺譚的遠東船務公司要更加的簡單,陳沐曾經也這麼認爲。
但理智思考過後,陳沐卻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摧毀永遠比建設更加容易,建造一座城市,或許需要幾十上百年甚至幾百年,但摧毀一座城市,只需要一兩天的狂轟濫炸。
建造一座堤壩或許需要無數的人力物力,需要長久的時間,但摧毀一座堤壩,遇到合適的時機,當洪水暴漲之時,只需要在堤壩上鑿穿蟻穴般大小的破洞,就足以摧毀這座大壩!
當然了,像遠東船務公司這樣的龐然大物,如同大壩一般,他們通過販賣人口,會積累越來越雄厚的財富,會將堤壩加固到堅不可摧。
想要被動等待時機,確實如陳沐所預想那般,或許需要十年八年的時間,才能夠與之抗衡,除非能夠聯合足夠的力量,才能短時間見分曉。
但時機是可以創造的,能夠抓住機會的人,是幸運的,懂得製造機會的,纔是真正的強者!
陳沐終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想要聯合這些商會的力量,或許比扳倒師爺譚斯文和安全一些,但難度絕不會比前者要小多少。
也不需要考量這方方面面,直接看結果便清楚了,因爲無論鍾木賢還是鍾水養,都沒能做到!
鍾木賢在檀島算是“教父”級別的人物,可即便是他,都沒能讓這些人真正做到團結一心,他陳沐何德何能,認爲自己可以做到?
陳沐也曾向傅青竹等人瞭解過,這麼多年來,鍾木賢也確實做過努力,國-安會館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也曾經利用國-安會館,將這些人都召集起來,平日裡一些小事情,大家也都會遵守行業規則。
可到了真正的緊要關頭,卻沒有人願意捨棄自己的利益,去維護大局,畢竟他們流落海外,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他們都喪失了在家鄉才擁有的安全感。
按說正因此,他們更應該抱團取暖纔對,可一旦真正發生什麼大事,他們只會維護自己的利益,而罔顧大局,這已經得到了印證。
所以陳沐還是決定,創造機會,搞垮師爺譚,只要搞垮了師爺譚,即便不出面,這些人也會團結起來,因爲師爺譚垮掉之後,會有難以想象的利益可以瓜分!
陳沐這廂纔剛做出決定,鍾雲祥卻又送來了一個消息。
爲了給陳沐接風洗塵,會館方面已經發出請帖,邀請各大商會的人,來碰碰頭,也算是讓陳沐露一露臉,時間就定在明晚。
陳沐一夜未睡,窗外的海風送來清涼,陽光似乎帶着強大的魔法力量,能夠瞬間喚醒沉睡的人,讓他們迎接這美好的世界一般。
陳沐穿着寬鬆的睡衣,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來到窗臺邊上,默默抽着煙桿子。
紅蓮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從後頭輕輕捏着陳沐的肩膀,讓陳沐的後腦勺,靠在了自己的胸腹之上。
雖然沒有太多言語,但陳沐很享受這種感覺。
“我不打算參加今晚的碰頭宴會,這些人既然無意結盟,那些大佬想必也不會來見我這麼個小人物,即便來了,也只是看在鍾家的面上,不會真的擡舉我。”
紅蓮雖說很少插手這些事情,但她畢竟是個聰明人,又打小接觸紅燈照那一套理論,真要動腦子,可不比陳沐差多少的。
“你往後還要在這裡做事,與他們見一見也好,說不定關鍵時刻還是能用得着這些人的……”
陳沐搖頭苦笑:“若關鍵時刻他們會出手,鍾家也就不需要我來做這個事情了。”
“我實在不明白,爲何他們會選我來做這個事,想了一夜,我總算是明白了。”
紅蓮停下動作,趴在了陳沐的肩上,也不消她再問,陳沐乾脆將緣由說了出來,因爲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必須得到紅蓮的知情與同意。
“如果只是爲了整合這些勢力,鍾家早就做了,根本不需要我這個後生仔來做,而且與鍾家相比,我就是無根浮萍,在檀島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勢沒勢,要權沒權,又怎麼可能會做得到?”
“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兩個選擇,而只是一個選擇,那就是讓我這個毫無根基的人,來搞垮那個船務公司!”
紅蓮頓時惱怒了:“你是說,這些老東西讓你不遠萬里漂洋過海,只是爲了給他們做刀?”
“那個什麼師爺譚,原本就是洪門的人,這天底下三百六十行,什麼都可以做,你看看香港的堂口,賭檔、妓寨、煙館、走私,可以說什麼都能做。”
“但有一樣生意,即便是江湖下九流的人都不齒,那就是拐賣人口!”
“若是戰爭或者天災,流離失所,或者迫於無奈,賣兒鬻女也就罷了,這些人卻是出於私利來販賣,賣的還是同胞,賣出去當奴做工,萬萬九死一生,這是毫無人性,是要下地獄的生意!”
“就這樣的生意,他們卻容忍師爺譚做下去,而且越做越大,大到現在他的勢力根本無人抗衡,必須羣起而攻之才能圍剿,這說明了什麼?”
陳沐也是激動起來:“不是他們聯合不起來,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想,也不敢去對付師爺譚!”
“雖然師爺譚做的是人口買賣,但裡頭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周邊生意,他們的利益牽扯實在太深,毀掉師爺譚,他們自己的生意也會受損,甚至於他們當中,該有不少人背地裡與師爺譚是有合作的!”
“所以他們纔會讓你這個沒有利益關聯,又有着強烈正義感的人來做這個事情?”紅蓮也沒想到,這背後竟還有這樣的內情。
“當然了,他們給我的信息不多,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想要證實,我必須深入去調查……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我並不介意讓他們當一回刀。”
陳沐之所以這麼表態,是因爲他最痛恨的就是人口買賣生意,這要害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
“你……你想怎麼深入調查?”紅蓮隱約感受到一股不安,手心也有些出汗了。
“我……我初來乍到,除了鍾家,根本沒人認識我,這是我的優勢,我趁機打入船務公司,一切就都明白了。”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如果我能成爲那個蟻穴,那麼想要搞倒師爺譚,或許也不是想象之中那麼難。”
似乎印證了自己的不安,紅蓮也憂心忡忡:“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這正是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的原因,今次我只帶阿鬼去,你留在鍾家就好。”
“不行!我不能……”
紅蓮尚未說完,陳沐已經扭過頭來,用手指輕輕壓住了她的嘴脣。
“那種地方不比其他,若出了漏子,有可能會被賣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我絕不會讓你冒這個險,你留在鍾家,我才能放手一搏,這纔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你願意幫助我嗎?”
紅蓮輕輕搖頭,但最終還是緊咬着嘴脣,眼睛通紅了起來。
“萬一……萬一你回不來,我必是要隨你而去的!”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我都沒去,你就這麼咒我?你放心啦,我一定會回來的,再說了,你還要照顧我們的孩子呢……”
“我們的孩子?我並沒有……”紅蓮頓時羞紅了臉。
“我知道你沒有懷孕……我這一去,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回來,所以……所以我們現在要努力了,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孩子都會叫我一聲爹爹了……”
紅蓮低頭,便見得陳沐一臉壞笑,也是咬着下脣,不再說話。
陳沐將臉貼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嗅聞,微微閉着眼睛,而後蹭了蹭。
一股電流從下而上傳來,紅蓮只覺着窗外的風,都帶着甜絲絲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