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夜疏風,華燈上千盞,舉辦宴會的林家燈火如日,也看不清外頭的夜色。
只是這些燈火,被燈籠所籠罩,也看不出半點溫度來,清涼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帶走汗水,以致於陳沐的臉有些微微發癢。
不過陳沐並沒有擦汗的空隙,他已經進入了有些微妙的狀態,這些汗水彷彿一把把小刀子,時刻刺激着他,提醒着他要保持萬分專注,可又與周圍的人物與景色一樣,被陳沐所忽略。
此刻,他的眼中,便只有前方這矮小的女武士!
他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刀刃上,感受到了殺意,這也使得陳沐進入了搏命的狀態!
他必須掌控主動,握住手中刀胚,便如同捏住了判官的硃筆,稍有懈怠,硃筆就會落下,在生死簿上勾紅他的名字!
陳沐想起了因爲救他而被江水捲走的呂勝無,想起了與呂勝無相處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每日裡與呂勝無的對練,想起了呂勝無帶領他殺出獄神廟的所有細節!
拖刀,快行,如山間清風,似草上飛豹,刀胚反倒像勸架的鄰里,拼命拖住陳沐的腳步,卻又爲陳沐積蓄了磅礴的爆發力!
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運用了陰陽參同法的吐納引導之術,隨着每一次呼吸,陳沐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身體裡越積越厚重的氣力!
出刀!
出人意料,陳沐使用並非呂勝無的刀招,而是眼前這女倭寇的慣用招式!
“哈!”
“哈!”
“哈!”
前踏三步,劈砍三刀!
女倭寇臉色大變,倉惶後退三步,扎穩腳跟之時,手中長刀的刀背,已經扛在了肩上!
她的*固是鋒銳無匹,若陳沐手中是尋常刀劍,怕是難以抵擋,早已被她的寶刀給斬斷,然而陳沐所持卻是厚重如鐵尺的刀胚!
角色對調,劈砍之人換作了陳沐,這女倭寇卻是招架不住,並非陳沐的刀胚有多鋒利,而是這股力量太過龐大,她根本就扛不住!
與其說陳沐在耍刀,不如說是在耍棍子!
陳沐打從一開始就定下了戰術,那便是以力取勝,一力降十會,用力量來壓制女倭寇的技巧,用力量來彌補兵刃上的不足!
而陳沐也清楚地意識到,只有用力量,才能將這刀胚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陳沐的戰術果真見效,眼看着女倭寇要反擊,陳沐又跳了回來,不過他並沒有停留,如同撞擊在牆壁上的彈簧一般,後腳跟一擰,如同急停逆轉的獵豹,又炮彈一般往前衝去!
“哈!哈!哈!”
又是三刀,再度逼退了女倭寇,陳沐卻沒有往回跳,而是扭轉刀頭,往女倭寇的脖頸橫掃!
“他根本就是在複製這女人的招式!”唐廷芳本是個落第讀書人,家中曾是廣州十三行的大商號,也沒有習武的傳統,可即便如此,連他都看得出陳沐的套路,其他人就更是一目瞭然了!
他們驚歎的並非這套立馬見效的招式,而是陳沐的學習能力!
即便陳沐早先便習過武,這女武士的三招也不是什麼複雜動作,但對於時機的拿捏,氣勢的積蓄等等,所有的一切,陳沐竟沒有半點生澀,彷彿他對這套刀法也從小修煉一般熟稔!
女武士的驚詫顯然比其他人更加的深刻,她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卻又不得不接招。
她的刀法講究返璞歸真,化簡爲繁,而後又化繁爲簡,堪稱大成,然而碰上陳沐這麼個一清二白的刀法新手,卻又有着極高的刀意領悟,根本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若她施展複雜的刀招,陳沐自是無法複製的,可這最爲精髓的三刀,卻只有一個精準劈斬之式,陳沐有了刀意,又凝聚刀勢,自是複製了過去!
陳沐見得刀招起效,信心更是十足,趁着女武士抵擋之際,拼足了全力,往上一撩,女武士的長刀竟是脫手了!
適才女武士往上撩刀,如天火燎原,劃破了陳沐的肩頭,而今陳沐“故技重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刀胚沉重,陳沐的力道又大,女武士的長刀竟是被打飛了出去!
“機會來了!”陳沐可不會讓女武士有喘息之機,長刀尚未落地,陳沐的刀胚已經斬出!
“哈!”
今番同樣是三刀,只是後兩刀速度太快,陳沐口中根本就沒來得及喊號子!
女武士只能翻滾出去,躲過了陳沐的三刀,卻是突然爆發力道,如離弦之箭一般,欺近身來,一腳撩向陳沐襠部!
陳沐往後跳開,女武士緊跟而上,一掌託向陳沐下巴,陳沐再度後退,那女武士卻趁機扣住陳沐手腕,只是一擰,刀胚落地!
樑雪松雖然唱的文靜戲,但整日裡看着妻子秦棠練功,也有幾分眼力,也就不提林晟這等出來鬼混的人物,自是看得分曉,不由暗道不妙,心中默默替陳沐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陳沐的嘴角卻露出笑容來!
比拼刀術,他雖然佔了小便宜,但只是用了小聰明,若繼續拼下去,吃虧的終究是他自己。
早先唐廷芳就已經說過,這女武士拳腳不行,所以才帶刀上陣,陳沐要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與她近身肉搏的機會!
雖然打落她的兵刃是極佳的機會,但陳沐可不認爲能用刀胚打贏這女倭婆,如今她扣住陳沐手腕,陳沐的洪拳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女倭寇想要拉扯陳沐,陳沐當即紮起二字鉗羊馬,施展黐手黐腳的南拳功夫,反扣她的手腕,便將她拉扯了過來!
女倭寇也沒想到陳沐的拳腳功夫如此紮實,心頭一慌,手腳便亂,陳沐趁機一拖一絆,女倭寇便仆倒於地!
只是這女倭寇畢竟是刀頭舔血的人物,雙腳一剪,竟也將陳沐拖了下來!
兩人滾作一處,陳沐也不客氣,拳頭如冰雹一般砸落下來,那女倭寇口鼻迸出血花,又不甘地翻滾,將陳沐壓在身下,粉拳咚咚便砸在陳沐的面門之上!
周遭之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二人竟如街頭混子一般拼命,衣襟袖口全都是鮮血,如兩頭困獸死鬥一般!
女倭寇年紀比陳沐大,但到底是先天不足,吃了女人體力不繼的虧,陳沐雖然年紀小,但血氣方剛,功夫底子厚實,又有呂勝無傾囊相授了這許多時日,用草藥燒湯來打熬身子骨,自是不消說的!
眼看着陳沐壓着女倭寇暴打,唐廷芳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本以爲女倭寇能狠狠收拾陳沐,便是不死也要弄殘,誰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林晟等人也是鬆了一口氣,眼看着勝負已分,正打算讓陳沐收手,此時才發現陳沐發了瘋一般,根本就沒有停手的意思!
“再不停手怕是要出人命了……”樑雪松本就是個斯文人,此時朝林晟小聲提醒道。
林晟也點了點頭,正準備上前拉開陳沐,此時卻是唐廷芳率先站了出來!
“來人!這暴徒襲擊洋行僱員,快抓回巡捕房接受審判!”
“什麼!”聽得唐廷芳如此說話,林晟等人徹底傻了眼!
這是私鬥,便是大清官府,也是不能容忍的,私下決鬥是犯法的,若有人舉告,那是要吃官司的!
本以爲這女倭寇來歷不正,是唐廷芳蓄養的打手走狗,誰知道竟是正經的洋行僱員!
洋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想要成爲洋行僱員,必須要有一技之長,要麼精通洋人的西話,要麼懂賬目等等,這女倭寇如野人一般,又豈會是正經的洋行僱員!
“唐廷芳!做人豈能卑鄙到這等地步!”林晟也是暴怒,決鬥是唐廷芳提出來的,如今打不過,便要耍賴抓人,這是什麼道理!
“來人!保護少爺!”林晟雖然身家清白,但也不是好欺負的,這麼多年樂善好施,廣結好納,一身的江湖氣,家裡也不是沒人手,自是一呼百應!
林家的青壯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今日是老爺收契子契女的好日子,唐廷芳來砸場子,他們早就看不順眼,如今又要抓走老爺的契子,誰又能忍!
林晟對外人都這般大方,對家裡人更是毫不吝惜,這些個青壯打手,一個個都無處報恩,此時恨不得粉身以報,當即便抄起各種家生,朝唐廷芳的人撞了過去!
混戰便這麼爆發開來,秦棠雖是大武生,但畢竟是花架子,又是女流之輩,莫看平日裡冷淡,只是爲了培養那股英氣,真要動起手來,也是花容失色,只是護着自家丈夫和青魚小丫頭,哪裡敢上前來動手。
林晟是個秀才出身,也不會動手,青壯們打成一團,竟還有個老管院在一旁慌亂地小聲提醒:“老爺,不如報官吧……”
林晟是個好脾氣,此時也忍不住,若是報官,來的是別個倒也罷了,惹來了何胡勇,就不知是福是禍了!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下去,林晟也吼道:“去練功房抄家生,一個都別放走!”
那老管院也嚇了一跳,嘴角的血跡都不敢抹,當即便往練功房跑。
林家的青壯固然英勇,但哪裡比得上唐廷芳特意挑選的打手,情勢當即便呈現一邊倒,林家的人紛紛被打倒!
陳沐此時將女倭寇打得暈暈乎乎,起不得身,見得此狀,火氣上頭,便朝唐廷芳衝了過去!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陳沐很懂!
然而就在此時,門外突然一聲巨響,大門被撞破,轟隆隆涌入一隊人馬,身穿黃色軍裝,手持木棍和短銃,竟是租界巡捕房的巡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