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曾不止一次聽說過廣州有多麼的繁華熱鬧,直到親自走了這一趟,他才明白,新會這樣的小城,與廣州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潮,高樓林立,中西合璧風格的騎樓,以及高樓的尖頂圓頂將天空分割出來的奇異天空線,所以的一切,讓人感覺自己從山林裡,踏進了文明的世界!
珠江上,千帆過盡,百舸爭流,赤着黝黑胸膛和麪孔的船老大,有些吃力的操控着自己的小船,有驚無險地躲避嗚嗚呼嘯而過的大鐵船。
街道上有人拖着辮子,穿着破舊的袍子,也有人穿着西裝,拄着一根文明棍,帶着紳士禮貌。
人羣之中不乏大量的洋人面孔,這簡直是中西融合的大都會!
街道兩側都是商鋪,偌大的招牌更是新鮮到了極點,一些個畫兒高高掛起,畫面中甚至出現了不少現代美女的形象。
陳沐早就聽兄長說過,這玩意兒叫做廣告畫,兄長還曾經去看過西洋戲,還吹噓自己與一個風情萬種的大洋馬有過一段消魂蝕骨的露水情緣等等。
可以說,陳沐對廣州的印象,絕大部分都來自於兄長的講述,直至今日親眼見到,才發現兄長確實沒有半點虛言,甚至於兄長吹噓的技術不太行,即便賣力吹噓,也無法準確描述出廣州的繁華來。
見得此情此景,陳沐也總算是放下了與宋真姝見面所帶來的不快與鬱悶,唯一不足的是,紅蓮這個當事人,還跟在陳沐身邊,彷彿時刻提醒陳沐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當然了,這個一直住在地下墓穴的女人,到了廣州城這樣的地方,就彷彿生活在陰暗之處的白狐,突然被丟到了豔陽高照的街道上,一路上都充滿驚慌地牽着陳沐的衣角。
因爲她的素色鬼面太過惹眼,早已經摘下來,陳沐給她準備了一頂西洋女人的紗帽,雖然薄紗遮擋了她的面容,但面紗下露出的雪白下巴,以及那婀娜曼妙的身材,到底是吸引了街上男人們的注意。
陳沐也知道,以紅蓮的性子,是不會再與自己發生肢體接觸,但她也是無可奈何。
雖然在白天,她的視力能提高一些,但也只侷限於近距離,稍遠一些,她就看不清東西了,所以她不得不牽着陳沐。
或許打心裡將陳沐當成一隻導盲的帶路狗,會讓她好受一些吧。
四佬是錢莊的掌櫃,廣州城沒少來,林宗萬等人走南闖北,對於廣州城,也並不陌生。
雒劍河曾任巡防營管帶,自也是來過,細數下來,也就陳沐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與紅蓮也就頗有些“相依爲命”的感覺了。
“二叔,廣州也到了,總該告訴我,咱們要去哪裡了吧?”
雒劍河也不急,朝陳沐道:“先找個地方住下,休整一番再說吧。”
雖然他已經卸任管帶之職,但人脈還是有的,只是他並不想動用官面上的交情,免得讓人猜出他的意圖來,更何況今次帶着陳沐,也不想太高張。
最後還是四佬等一干龍記的兄弟,找了家上好的酒樓,將大家都安頓了下來。
這酒樓也着實闊氣,在陳沐等人眼中高人一等的洋人,竟在酒樓裡打雜,雖然穿得人模狗樣,舉止得體,面帶微笑,不少人都不敢如何使喚這些洋人,但一些個大老闆面前,這些洋人也是點頭哈腰。
到得飯點,更有洋人的樂師,就在酒樓的大堂裡演奏音樂,間中甚至還有大洋妞上來跳舞,白花花的腿子和胸口就這麼露着,還未上菜就已經讓人直流口水了。
陳沐多少也在領事館見過世面,但仍舊有些驚詫於廣州這等光景。
到了下午,雒劍河便帶着衆人稍稍遊覽了一遍,前往曾經的廣州十三行去看看,雖說已經風光不再,甚至面目全非,但周遭還是商鋪林立。
雒劍河此行的目的也很明確,那就是給陳沐置辦一些新衣服,當然了,紅蓮如同跟屁蟲一般貼着陳沐,自然也少不了給她做些衣服的。
“咱們要見的這位貴人,比較喜歡西洋玩意兒,所以咱們做套西裝比較合適,起碼見面了親近一些,可惜了,你沒能留洋,否則今次會更加順利……”
陳沐聽說要穿西裝,也有些不太樂意,他的身材太清瘦,撐不起西裝,穿起來跟個麻桿兒也似。
“二叔,我看還是來點中西合璧的吧,人總不能背祖忘宗,全盤西化很是難看,中西合璧纔是最妥帖的……”
“二叔你別看那些個貴人,一個個都朝洋人那邊靠,心裡若不念着老祖宗的傳統,根都沒有了,頭臉再風光又有何用?”
雒劍河也是哭笑不得:“不想穿西裝就直說,跟我講那麼多大道理搞什麼搞。”
嘴上雖然這般說,但雒劍河到底是感到非常欣慰的,起碼陳沐沒有半點得意,而且他說的非常正確,雖然只是選衣服這樣的小事,但在小事上體現出他的大節操,這是十足的好事。
這種中西合璧的風格,陳沐已經嘗試過,所以跟店鋪的製衣師傅說清楚意思之後,師傅也沒有半點倨傲,反反覆覆徵詢陳沐意見,旁人不知道,還以爲他要謀劃什麼大事呢。
大城市的大師傅就是不一樣,就這樣的做事態度,也難怪能夠在廣州立足了。
紅蓮對自己的衣服可不敢提什麼意見,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陳沐,看她神態,倒是有點後悔跟着陳沐過來了。
那大師傅也是個有眼力的,見得紅蓮牽着陳沐的衣角,旁人眼裡根本就是神仙眷侶,陳沐只是說看着辦,他心裡就已經有了腹稿。
定製的衣服需要等待個兩三天,雒劍河也不急,畢竟也要打聽那位貴人的動向。
四佬與林宗萬等人,便帶着陳沐四處遊玩,六榕塔、鎮海樓、大北門城牆、越秀山等等,若說到吃喝玩樂,這些兄弟可都是老手。
紅蓮雖然眼睛不好,但也能夠感受到氛圍的不同,而且能看到一些輪廓,一些個玩物也能夠放在眼前細細地賞玩,漸漸也就放下了防備。
如此逗留了兩天多,鋪子的大師傅終於將成衣送了過來,陳沐與紅蓮分別試了試,也着實驚豔。
陳沐倒也罷了,早先在新會之時,就穿過這種中西合璧的衣服,四佬和林宗萬等人,也終於是見到了陳沐書卷氣和那股英武氣,莫名其妙讓人感受到一股魏晉名士的風範。
而最讓人驚豔的是紅蓮!
這位仙姑身上擁有着發自骨子裡的聖母氣息,彷彿籠罩着聖潔的光環一般。
此時穿着中西合璧的裙裝,低調而不內斂,既展示了曼妙的身段,卻又不至於太過外放,婉約之中透着典雅,也真真是賞心悅目!
雒劍河從外頭回來,也嘖嘖稱讚道:“真真是天造地設了……”
紅蓮雖然整日黏着陳沐,但最忌諱旁人說她與陳沐如何,當即升騰一股殺氣,雒劍河也就轉移話題道。
“跟那位貴人已經聯絡上了,見面禮也都備好,咱們下樓吃個飯,便過去拜訪吧。”
衆人也都高興起來,到了餐廳,也無人大聲喧譁,一個個紳士風度十足,無論是洋人還是華人,都盡顯儀態的端莊,吃個飯彷彿在進行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注重儀態的同時,卻又保持着輕鬆愉快的情緒,也很容易讓人融入其中。
陳沐這一桌子都是見過世面的,自是沒有太多違和之感,唯獨紅蓮戴着面紗,到底是取了下來。
可取了面紗之後,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諸多食客,無論中西,只要是男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搞得陳沐都如坐鍼氈,只好朝紅蓮道:“你還是戴上吧,不然你上樓等我,一會兒我讓人送上去給你吃……”
紅蓮卻是惱怒了起來:“我讓你丟臉了麼?讓我取下面紗的是你,讓我戴上也是你,你本座是你的婢子不成!”
紅蓮一生氣,面紗也不戴了,伸出筷子要夾菜,只是她眼睛不好使,夾了醬碟裡的酸辣椒,吃了之後,滿臉通紅,也是氣得要丟筷子!
陳沐見得她這等模樣,也是好笑,心中倒有些幸災樂禍,然而此時,旁邊卻傳來了一道聲音。
“這位夥計實在不知道憐香惜玉,可惜這麼一位大美人了……”
衆人放眼望去,但見得一名年輕人款款而來,身旁還跟着兩個同伴,他們一水兒的嶄新西裝,也是英氣勃發,可惜腦後拖着一條小辮子,到底是影響了氣質。
“山是山,水是水,我們不想交朋友,走開些,別影響夥計們吃飯!”
林宗萬知道即將要拜訪貴人,不想節外生枝,當即用了個江湖切口。
那年輕人微微一愕,但很快就帶着嘲諷道:“原來是道上的兄弟,不過既是道上的兄弟,那麼就該廣交良緣,不如咱們拼一桌,吃過這頓酒,大家就是朋友了!”
陳沐也是皺眉頭,雖然紅蓮很讓人厭煩,但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的,這男子分明是心懷不軌,即便與林宗萬說話,一雙眼珠子都沒離開過紅蓮的上半身。
“這位仁兄,井水不犯河水,還請移步,我們只想好好吃飯,不想惹麻煩。”
那年輕男子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正要說話,紅蓮卻開口道:“人家想交朋友,那就坐下來一起吃,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也是故意賭氣,然而卻到底是給了那男子一個強詞奪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