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離開之前,將呂勝無留在了宅子裡,杜星武等人都是清楚的。
呂勝無昏迷不醒,家裡的老媽子又含糊不清,陳沐纔是焦點人物,按說不會再有人來叨擾。
然而杜星武等人到了陳家,撲面而來便是一股詭異的氣息,他們都是練武之人,自是能夠感受得到的,當即便相互拋了個眼色,書冬趕忙繞到了後門。
到了後門,書冬便有些不安起來,因爲他能夠明顯感受到,被鎖在柴房裡的大黃貓非常的安靜,是不是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來,彷彿睡着的貓咪,這是極爲不正常的!
他們被捕之後,大黃貓便一直鎖在柴房裡,本來也是起到一個“鎮宅保家”的作用,可眼下大黃貓竟是睡着了,這就古怪了!
書冬進得後門,便放輕了腳步,往前院而來,只是到了後宅,便停了下來,因爲裡頭有人,而且還有不少人!
“難道有人要找老道士的麻煩?”書冬的心頭頓時緊張起來,又回到廚房,拎了柄菜刀,這才輕輕推開了後宅的大院門。
開了道門縫,便見得庭院裡空空如也,房間裡卻發出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來。
這聲音也是詭異,像某種昆蟲高速震動翅膀發出的嗡鳴,讓人耳朵直響,很不好受。
書冬一臉警惕,緊緊捏住了手裡的菜刀,此時杜星武也從後頭走了過來,顯然已經將前院檢查了一遍。
他搖了搖頭,便輕輕拍了拍書冬的後背,前者穿過庭院,便來到後宅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推開房門便撞了進去!
“是誰!”一聲暴喝頓時響起,書冬沒有半點猶豫便舉起手中的菜刀!
“死啦!”裡頭髮出一聲驚呼來,杜星武也趕忙衝了進來,見得竟是一堆的同學,趕忙將書冬拉住,那菜刀差點沒將黃興的腦袋給劈成兩半!
“諸位同學這是做甚麼?”
杜星武放眼一看,黃興和林聞等人都在,地上放着一臺機械,竟是個小型的手搖發電機,也難怪會發出嗡嗡的高頻振翅聲了。
這種手搖發電機通常用於電報機等電器,在新會這種地方,是非常稀罕的,估摸着也只有宋家能弄到這東西了。
手搖發動機的電線連接着的卻是鍼灸所用的銀針,而銀針就紮在了牀上老道的腦袋上,密密麻麻紮成刺蝟也似。
林聞正在搖着發動機的搖桿,電流進入到銀針,刺激老道的穴位,後者的手腳都在有節奏的抽搐!
“這……這是樑天養的主意……咱們要喚醒這老道,只有這老道主持大局,咱們才能劫獄,把陳有仁救出來,否則落入洋人之手,他就徹底玩完了!”
黃興也是驚魂甫定,看着書冬手裡的菜刀,抹了一把冷汗,朝杜星武如此解釋着。
杜星武也是恍然大悟,不過心裡也着實吃驚。
這羣留洋同學,沒有哪一個是提倡暴力的,他們知道暴力只能帶來災禍,而不能帶來和平,平日裡奔走呼喊,都希望用文明而和平的手段來喚醒民衆。
可如今一開口,竟然就是劫獄,杜星武也是搖頭苦笑,自己跟着去偷盜*原材料,又跟着去炸了洋人的戰艦,連他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沒想到諸位同學也與他一般,變得這麼暴戾,動不動就劫獄了。
黃興似乎看穿了杜星武的心思,朝杜星武道:“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陳有仁是個義士,對咱們又有救命之恩,咱們決不能見死不救的……”
杜星武擡起手來,也不多說,只是問道:“這樣真的能喚醒這老道?”
黃興等人也不敢回答,都將眸光轉向了樑天養,後者有些羞澀地擡起頭來,推了推眼鏡,乾咳了一聲,有些結巴地回答說。
“理論上……應……應該是沒問題的……”
杜星武也是皺眉搖頭,他是修煉內功的,但同時他也接受了文明教育,也正因此,無論是用古時的知識,亦或是現代的知識,他都無法解釋內功之類的玄妙原理。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人的頭腦是最爲玄奧的部位,可不是隨便能動的!
“危險性有多大?”
杜星武這麼一問,黃興等人才緊張起來。
在行動之前,其實他們潛意識裡都已經將老道士呂勝無當成了等死之人,也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來做這件事。
可杜星武這麼一問,讓他們頓時醒悟過來,他們對呂勝無的瞭解,也僅僅只是*那一夜的診查,而且手段極其有限,病情沒有建立在科學而精準的診查結果之上。
若老道士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嚴重,他們可就不是死馬當活馬醫,而是活馬當死馬醫了!
“這……”黃興和林聞等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將眸光投向了樑天養。
樑天養是個內斂羞澀的人,並沒有理會衆人的眸光,而是朝林聞道:“搖快些,要……要……加大電流刺激!”
林聞也是愕然,看了看黃興,又看了看杜星武,終於還是咬了咬牙,用力搖了起來。
手搖發電機發出呲呲的電流聲,衆人似乎都能嗅聞到一股電流產生的焦味。
呂勝無的手腳抽搐越發明顯,整個身體都抽搐起來,手腳擊打着牀板,聲音很大,彷彿垂死掙扎的人一般。
衆人見得此狀,一顆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若不能成功,無法搭救陳沐也就算了,反倒要先做了殺人兇手!
宋真姝也有些懊悔,因爲從一開始,對於整個計劃,她就保留反對意見,只是後來到底是被說服了。
非但如此,這些機械都是她提供的,雖說治療方案是樑天養在制定,但所有的用具都是她提供,真要計較起來,呂勝無若死了,她也會良心難安。
呂勝無的抽搐越發厲害,古樸的道袍,消瘦如骷髏的形象,呂勝無整個人如被壓制的活跳屍一般,幾乎在牀上彈跳起來。
就在這一刻,手搖發電機已經過載,啪嗒嗒閃出火花來,終於噗一聲,線圈被燒了,散出一縷縷煙霧來!
衆人嚇了一跳,紛紛躲開,樑天養卻沒有退縮,走到牀邊,翻了翻呂勝無的眼皮,又撓了撓他的腳心,終於是癱坐在地,輕輕嘆息搖頭。
見得此狀,所有人都涌出一股挫敗感來,他們非但沒能喚醒呂勝無,無法救出陳沐,反倒真的如擔心的那般,成了殺人兇手……
杜星武心中也很是惋惜,呂勝無的內功深不可測,他都不敢隨意去揣測,即便不是一代宗師,也已經臻於化境,就這麼死了,到底是讓人難受的。
就在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沉寂的房間中突然響起一聲長長的吸氣聲!
這吸氣聲便如回魂之人,彷彿要將虧欠已久的陽氣,全都吸收一空那般!
“你們這羣小王八蛋,實在太亂來了……”呂勝無緩緩睜開眼睛來,嘴脣仍舊有些顫抖,但眼眸之中卻沒有了殺氣,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有些笑意。
衆人聽得這聲音,頓時歡呼了起來,杜星武也是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沒想到後背早已溼透。
呂勝無掙扎着坐了起來,看着屋子裡的年輕人,雙眸恢復了殺氣,只是冷聲問道。
“是誰的主意?”
衆人紛紛將眸光投向了樑天養,而後又趕緊挪開,一個個望着自己的腳尖。
呂勝無看了看樑天養,後者卻沒有羞澀,反而昂起頭來,一股子的倔強。
“你……你想怎麼樣,我救了你,你該道謝纔對,我又沒欠你什麼……”
樑天養等人或許不清楚,但宋真姝和林聞,對呂勝無的脾性是一清二楚的。
這個住在天后宮裡的道士,在新會地界上,基本上就是肉身活菩薩一般的存在,而且殺人不眨眼,試問誰敢忤逆他半句!
樑天養是個十足的老實人,又沒聽說過呂勝無的兇名,說出這句話來,衆人都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因爲從適才呂勝無的話語之中,大家也聽得出來,呂勝無對適才發生的這一切,是有知覺的!
這等大魔頭一樣的人物,被手搖發電機電得跟活跳屍也似,怕是誰也不敢正面承受他的怒火!
宋真姝和林聞正打算上前來求情,呂勝無卻朝樑天養點了點頭:“好,我喜歡你的性子,我謝謝你,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衆人也爲之愕然,但很快就大鬆一口氣,也是有驚無險。
呂勝無畢竟太過虛弱,也不再理會這些人,而是朝書冬道:“那隻大貓還在嗎?”
書冬一臉懵懂地點了點頭,便聽得呂勝無道:“我想吃肉,要不殺了它吧……”
書冬頓時板起臉來,提起手中的菜刀:“屋子裡的人,你想吃誰,告訴我!”
衆人臉都白了,乾咳了兩聲,一個個往房門挪,樑天養在角落裡,被擋住了去路,見得書冬看向了他,當即擺手道。
“我……我瘦……肉柴一些……不……不好吃……”
衆人躲在門外,見得這場景,也是大笑起來。
呂勝無終於是笑了。
若陳沐在場,或許會感到欣慰,因爲呂勝無算是重獲新生了,若放在以前,又有誰見過呂勝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