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朝奉攔門,在拜碼頭的過程裡並不算新鮮,畢竟能不能得到行會的認可,終究是需要試探,算是一種考覈。
陳沐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對於這種舉動也並不反感,更不會惱怒,見得老朝奉臉色煞白,也稍稍抱拳道:“適才得罪了。”
老朝奉趕忙回禮:“不敢不敢,是在下自不量力了……”
陳沐也不多說,帶着紅蓮與方宗濟,便走了進去。
這體育會的一樓也是非常寬敞,因爲是複式樓,所以能夠看到二樓的欄杆和走廊,走廊上已經站滿了人,有人端着酒杯,將適才門口這一幕看得是一清二楚。
或許也正因爲看出了陳沐有點東西,他們的眼眸之中都閃爍着一股子興奮與躍躍欲試。
一樓大廳裡也同樣是人頭濟濟,照着年紀和輩分,大家圍坐着,越往門口,輩分越低,年紀也就越輕。
中央是主桌,已經坐滿了一桌人,背對着門口的末座卻是空着,想來該是給陳沐留的。
陳沐是見過大場面的,眼下也不怯場,朝上下四周抱拳行禮。
“鄙人陳沐,初來乍到,拜帖問路,多謝諸位夥計捧場。”
樓內也是無人應答,諸位都等着看熱鬧,倒是中央主桌的東主朝陳沐擡起了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請茶。”
這拜碼頭也有拜碼頭的規矩,若是平輩,出於禮貌,會請你喝茶,但眼前這樣的場面,可不是請你喝茶這麼簡單了。
陳沐走上前來一看,果不出自己所料,這是要擺茶陣了!
擺茶陣是洪門的傳統,洪門兄弟漂泊在外,全賴門中兄弟相互扶持,但很多時候不方便表明身份,所以就有了擺茶陣。
茶館是魚龍混雜之地,也是江湖人士最喜歡聚集的地方,所以漸漸也就衍生出了茶陣來。
所謂茶陣,也簡單,一隻茶壺,幾個茶杯,根據擺放位置,壺嘴朝向等等,就能夠擺出不同的陣型,以此來暗示不同的意思。
茶陣通常有四個功能,那便是:“試探、求援、訪友和鬥法”。
試探很簡單,通過擺茶陣,就能夠試探你是否爲洪門中人,而求援也很容易理解,若你遭人挾持,又不能出聲求救,只消擺出特定的茶陣,門中兄弟見得,自會想方設法打救。
這體育會的人擺出茶陣來,估摸着也是爲了印證陳沐乃是洪門中人的身份。
但這茶陣卻又大有講究。
擺茶陣的流程大概可以分爲三步,分別爲“佈陣”、“破陣”和“吟詩”。
就拿今日的場面來說,體育會這邊佈陣,由陳沐來破陣和吟詩,都對得上,就說明陳沐是此道中人了。
不過這茶陣卻又有一些玄機在裡頭。
通常來說,若是試探所用的茶陣,多半是簡單的“木楊陣”,佈陣只需將茶壺和一個茶碗放在茶盤裡,另外一個茶碗放在茶盤外面。
如果是門中兄弟,就該將外頭那隻茶碗放進盤裡,而後才捧起請茶,並吟詩曰:“木楊城內是乾坤,義氣全憑一點洪。今日義兄來考問,莫把洪英當外人。”
能夠做足這個流程,便證明你是洪門中人,茶陣也算是擺成了。
可眼前這個卻不是“木楊陣”,而是更加隱晦的“五魁茶”,若非陳沐與洪門淵源頗深,還未必能看出其中門道來。
這五魁茶的佈陣需要五隻茶杯,左三直,右二直,若不明所以,還真不知該如何下手。
可惜,陳沐可是“根正苗紅”的洪門後人,當即走到前頭去,將左邊最下的杯子移到了右下,如此一來,就變成了左二直,右三直。
這就是五魁茶的破陣之法,移動其中一個茶杯,便能讓五隻茶杯看起來像個“明”字。
陳沐看着東主,輕聲吟詩曰:“反斗穹原蓋舊時,清人強佔我京畿。復回天下尊師順,明月中興起義人。”
如此說完,陳沐擡頭來看,但見得東主約莫四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強,穿着長衫,戴着金絲眼鏡,梳着中分短頭,像個文質彬彬的國文先生。
“敢問高姓大名?”
那人也看了看陳沐,卻不起身,仍舊坐着,頗爲倨傲地回答:“佛山,樑永相。”
陳沐卻是豎起左手拇指,放在肩膀,故意亮出那隻戒指來:“新會,陳沐。”
他倒不是想用自己的身份來壓人,而是想告訴這些人,自己其實並不需要拜碼頭,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
不過很顯然,這樑永相併不買賬,他將其他茶碗都放到了一旁,只剩一個茶碗和一個茶壺。
輕輕扭轉茶壺,壺嘴便對着那隻茶碗。
這是茶陣裡的單刀獨馬陣,原本是用來求援的,若是你有能力救援,就喝掉這碗茶,若是無能爲力,就將茶倒掉,再另倒一杯喝下。
只是這單刀獨馬陣放在這個場合,顯然不是求援,而只是想讓陳沐知道,此刻他是單刀獨馬走天涯,受盡塵埃到此來。變化金龍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禪臺。
樑永相取的是詩意,想讓陳沐低頭,意思也非常的明確。
陳沐雖然是來拜碼頭,但並不是爲了尋求庇護,只是不想體育會的人給自己穿小鞋使絆子找麻煩罷了,他好歹也是忠義總堂的阿叔,即便不是爲了自己,也要維護總堂的尊嚴,又豈能在這裡低聲下氣當小弟!
心念已定,陳沐也不去碰那杯茶,反倒又拿來四個杯子,圍住了中心那一杯,這可就是梅花陣了。
這梅花陣的破陣也簡單,中心那杯切不可飲,其餘皆可飲,樑永相見得此陣,頓時皺起了眉頭,因爲他已經知道陳沐的態度了。
陳沐也不羅嗦,端起最中間那杯,一飲而盡,將茶杯輕輕放在了桌面上,微微擡起眼眸來,盯着樑永相。
這可就不是來拜碼頭,而是來踢館的了!
因爲這梅花陣的詩曰:“梅花吐蕊在桌中,五虎大將會英雄。三姓桃園還有號,要會常山趙子龍!”
陳沐本不想惹麻煩,今日過來就是這樣的目的,可自己已經表露身份,甚至連阿叔的戒指都亮了出來,樑永相卻仍舊要自己低頭做小,這就是對洪門的羞辱了!
陳沐本就將尊嚴看得極重,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不要,那他還能去追求什麼?
更何況這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事,關乎到洪門的尊嚴,陳沐身爲阿叔,自是不可能忍氣吞聲!
樑永相臉色難看,桌上其他人卻已經轟然站了起來!
他們都是體育會的高手,都是港島有頭有臉的大師傅,一向團結對外,擁護體育會的權威,哪裡由得陳沐如此張狂!
這一左一右衝出兩個人,拍案而起,朝着陳沐便箭步而來!
陳沐只掃了一眼,心中便是一聲冷笑。
左邊這人用的是內廉穿心掌,右手邊那位則是雙飛蝴蝶掌,都是長手,可以遠距離擊打對手,招式也好看,他們也是想展露自己的手段,博得滿堂好彩頭。
心裡有了這樣的念頭,他們就更加註重招式的流暢和唯美,也確實是好看,頓時引得衆人拍手叫好。
只是在陳沐眼中,這些不過是旁枝末節,雕蟲小技,根本就不夠看!
也不需多想,陳沐的拳掌似乎早已法隨心動,如臂使指,旁人都是想好招式纔出招,而陳沐是出招之後纔想起招式的名字來,便彷彿身體的本能反射一般。
雖然兩人強攻,但陳沐只用了一招鐵閘關門,便將二人死死地擋了回去!
這是羅漢十八掌力的招式,而羅漢十八掌是黃飛鴻的成名絕技之一,陳沐之所以用這一招,也是想告訴這些人,他是黃飛鴻的師弟這樣的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的!
一招鐵閘關門施展出來,那兩人竟無功而返,甚至被陳沐緊隨而來的橋手給推了回去,差點將整個桌子都給掀翻,也着實有些狼狽。
樑永相冷眼看着這一幕,輕輕摘下金絲眼鏡,小心地放在盒中,塞進了貼身口袋裡。
這眼睛一摘,他的雙眸微眯如鷹隼,彷彿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一般,銳利如鋒刃,冷冽似寒鐵!
他猛拍桌面,藉助這股子力氣,便踏上了桌子,雙膝微屈,便如鐵蚱蜢一般彈跳起來,整個桌子竟轟隆一聲,四條腿都斷了!
凌空而上,他舒展長臂,如雷矛一般朝陳沐劈了下來!
這招式也着實凌厲,竟是將長臂當鐵槍來用,但又並非槍法,因爲槍法重在挑和刺,而棍法則是劈和掃。
“這就是佛山贊先生的六點半棍了吧?”陳沐心中也有些凝重起來。
畢竟聽說這樑永相跟着佛山贊先生學了幾年,如今拿出贊先生的成名棍法,也像模像樣。
黃飛鴻向贊先生挑戰,都只是與贊先生的弟子對打,無法得到贊先生親手來指點,這樑永相應該也是有些斤兩,否則也不會如此妄自尊大,絲毫不給陳沐面子。
只是陳沐也沒有妄自菲薄,樑永相或許將他陳沐當成了尋常武者,但殊不知陳沐自小修煉洪拳,又跟着呂勝無修煉陰陽參同功,非但得到呂勝無傾囊相授,更是連林福成這樣的宗師,對陳沐都是有過指點的。
更何況陳沐還得到了洪熙官的拳譜,閉關修煉這許久,還與紅蓮夜夜雙修,如果連面對樑永相都失去信心,往後也不必再開館授徒了!
“好!既然是六點半棍,那我就用八卦棍來會會你!”陳沐知道,當初黃飛鴻去挑戰贊先生,用的就是八卦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