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體的意思統一了下來,剩下的也就是繁複的細節問題了。
這次的生意,陳沐原本想交給龍記來做,只要能夠拿下這樁生意,龍記的其他人,必然會往他這邊靠,畢竟即便是林晟,也沒做成過這麼大的生意。
但單憑一個四佬,是很難做出成效的。
如今好了,有宋政準牽頭,在明面上頂着,龍記只需要在背後,生意就更是順遂了。
既然要去見兩廣總督,張之洞也難免要跟陳沐商量一番。
“這個譚鍾麟是個老頑固,怕是不容易說服,有仁可有什麼好法子?”
陳沐昨夜裡也是做過功課的,宋政準離開之後,他便向四佬和黃飛鴻等人都打聽過。
這譚鍾麟是個極其迂腐的人,他反對洋人的侵略,積極主戰,擁有着大帝國朝臣的榮耀和自豪感。
但他同時也反對變法,反對洋務運動,反對接受一切新鮮的事物,就好像要永遠活在封建帝國裡頭一般,不願看到世道改變,更不接受時代的不斷前進。
雖說如此,但也因爲他的固執,使得他成爲了最後一個典型的封建官員。
他在任期內做過不少實事,旁的也不提,單說在兩廣總督任內,他就反對法蘭西擴大租界範圍,只可惜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勞,特里奧等人到底還是擴大了租界的地盤。
而且他禁賭查盜,對管轄區域內的治安尤其重視,陳沐等人也得到消息,付青胤之所以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怕是提供了不少線索,賣了不少同行。
社團成員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禁賭查盜,受害最大的便是這些社團的兄弟們。
付青胤能與譚鍾麟如此親近,不賣掉其他社團的人,估摸着也得不到譚鍾麟的信任與重用。
譚鍾麟這麼個人物,反對洋務運動,對張之洞是恨之入骨,如今要說服他,要在他的地盤上建工廠,說是難於登天也不過分的。
所以當張之洞問起之時,陳沐也想不到什麼法子,只好將付青胤給推到了前頭。
“香帥,您身邊不是還有個總督府幕僚麼,有他吹吹風,該是容易許多的……”
張之洞也是搖頭苦笑:“這個付青胤別看年紀不大,比你還要難纏一些,這些天我一直在試探,他卻如何都不鬆口,也不站邊,哪邊有好處,他就往哪裡鑽,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陳沐想了想,到底是開口道:“香帥,我也不瞞你,之前蒙莫龍西燒殺鹹水寨,我曾帶頭到租界去討要過公道,這個付青胤出面調停,與我有莫大的仇怨……”
張之洞點了點頭:“這個事我已經知道了,時間不多,挑要緊的說吧。”
陳沐也不廢話:“他一直看不順我,知道我想接掌洪順堂,便暗中使絆子……”
“他是總督府幕僚,譚鍾麟最厭惡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他針對你,也沒甚麼不對。”
張之洞不偏不倚地說道。
“是,只是……若香帥能支持我,他必然會緊張,香帥以此爲條件,即便他不會站邊,今次也必然會幫香帥……”
“這一來一去,香帥實際上沒有支持我,也不算違反你的爲官之道……”
張之洞笑了笑:“你這一出空手套白狼倒是用的好,我也不瞞你,若你能走正道,不七搞八搞,我支持你也是沒問題的,只是洪順堂涉及太深,想要單靠你來洗白身家,並不太容易,我的時日又不多……”
“算了,不提也罷,總之,如你所願,否則我也不會支開他,只與你密談。”
張之洞此言一出,陳沐也有些自嘲道:“原來香帥早就想過這一茬,我算是自說自話了……”
張之洞搖頭道:“不要把老夫想得太陰暗,老夫只是想趁着沒踏進棺材,多做些事罷了,這人啊,總得有些追求,可恨啊,光陰荏苒,人生到底是苦短……”
陳沐聽着也有些難受,看到這個國之重臣,因爲矢志未酬而哀嘆人生苦短,這樣的場面,也着實讓人永生難忘。
“香帥的心志魄力,讓人佩服,只是人有天命,國有氣數,無論大小,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誰還能活個五百年不成?但求問心無愧,也就夠了。”
張之洞也笑了:“我一隻腳埋進土裡的人了,還要你來說這些大道理?”
陳沐也是尷尬一笑。
張之洞也不再多說,拉着陳沐的手,便推開了門。
“這樣夠不夠支持?”
陳沐羞澀一笑道:“夠是夠了,若能拉着手腕,會好看一些。”
張之洞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將手掌移了移,抓住了陳沐的手腕,笑吟吟便走了出去。
守在門外的,果真是紅蓮,還有付青胤。
紅蓮見得此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似乎在說,連她都只是牽着陳沐的衣角,張之洞竟拉着陳沐的手腕!
再說了,這老狗官拉着陳沐的手腕,她總不能再跟着陳沐屁股後頭了吧!
付青胤的臉色同樣有些難看,遲遲沒有走到前頭來。
張之洞朝紅蓮道:“怎麼?我才拉一下他的手,你就不樂意了?你若不樂意,搶回去啊?”
紅蓮咬了咬嘴脣,便捏緊了拳頭。
付青胤見得此狀,趕忙走到前頭來,朝張之洞道:“香帥……”
張之洞點了點頭,朝他說道:“青胤啊,我與有仁一見如故,他雖然年少,但憂國憂民,是個好孩子,今番要捐資助我一臂之力,老夫也是歡喜,往後他的事情,咱們要上心一些纔是了。”
付青胤看了看陳沐,臉色卻如常,答應道:“是,小陳先生是個有魄力的,香帥能得此助力,可喜可賀!”
張之洞嗯了一聲,鬆開陳沐的手,而後朝付青胤道:“青胤啊,我與有仁要往總督府走一趟,你給咱們帶帶路如何?”
付青胤也不敢拒絕,當即應了下來,只是心不在焉,想來該是在尋思權衡裡頭的利弊了。
見得此狀,陳沐便給張之洞使了個眼色,而後說道:“香帥,我有些見面禮要帶給總督,先下去準備準備……”
張之洞點了點頭,陳沐便離開了,紅蓮趕忙跟着,伸了伸手,卻又縮了回去。
陳沐走了幾步,發現紅蓮沒再抓自己衣角,扭頭看時,見得她臉色並不好看,也是搖頭苦笑,揪起衣角來,塞到了她手裡。
紅蓮擡頭,一雙白目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陳沐,只是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陳沐走了之後,張之洞朝付青胤說道:“青胤啊,這陳有仁是個有膽子,有野心的,雖然老夫要用他,但也是迫不得已,往後你可要多幫我看着點……”
付青胤聽得此言,也是心頭大喜,臉色也好轉了起來,當即應道:“可不敢隱瞞香帥,此人的底子不乾淨,若能不用,最好還是不用……”
張之洞看了付青胤一眼,意味深長地問道:“試問誰的底子又能徹底乾淨?”
付青胤的心頭也是咯噔一下,有些磕巴地解釋道:“我是說,他手底下還有不少人……”
張之洞擺了擺手:“我明白的,你不消多說,我都查清楚了的。”
“只是你也知道,本官眼下的狀況,他手裡有人,也有錢,若果真能在廣東建起一個廠子,足夠老夫翻身了。”
“什麼?香帥要在廣東建廠?總督……總督怕是不會答應……”付青胤沒想到陳沐與張之洞密談的竟然會是這麼天大的一樁生意,當下也是急了!
張之洞捏了捏他的肩頭,壓低聲音道:“付青胤,我知道你與他有些過節,但廠子建起來,無論對我,還是對朝廷,亦或是對百姓,那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我不求你幫忙,只要你別從中爲難他,能不能做到?”
付青胤的臉色當即冷了下來:“香帥說的哪裡話,我付青胤雖說人輕言微,但到底是顧全大局的,又豈會因爲個人恩怨,而壞了大事!”
張之洞鬆開他的肩頭,點頭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我本想着留他在身邊,但你說他底子不乾淨,這件事也就作罷了,免得讓他成了老夫的痛腳。”
“他雖然有些本事,頭腦也靈光,但終究不是咱們這一路人,老夫這麼說,你可明白?”
付青胤猛然擡頭,看着張之洞,許久才咬緊牙關道:“青胤明白!”
張之洞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我不會讓他走到太陽底下的,你覺得如何?”
付青胤用力低頭道:“一切但憑香帥做主!”
張之洞拍了拍付青胤的後背,朝前推了一把道:“好,咱們走吧。”
“是!”付青胤的腳步輕快起來。
二人走到前頭來,陳沐已經做好了準備,除了宋政準,也就只有紅蓮跟在他的身後。
張之洞看了看紅蓮,皺着眉頭,朝陳沐問道:“她一定要跟着去?”
陳沐看着付青胤的神色,知道張之洞該是搞定這問題了,也放心了不少,朝張之洞尷尬一笑道:“她眼睛不好,又信不過別人,只能跟着……”
張之洞搖了搖頭:“那便走吧。”
如此一說,衆人便離開了廣雅書院,往總督府去了。
能不能得到建廠的許可,龍記能不能做成這樁生意,便看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