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江又叫李道遠,乃是道字輩的叔伯,除了那位肥胖阿叔,以及他身邊那幾個老人,怕是沒人的輩分比李三江更高了。
李三江沒有殷梨章那種張揚,看起來也確實是想當個和事佬,若陳沐還識時務,就該順着這臺階滾下去,讓李三江看看裡頭的東西,也就不必再鬧騰了。
然而誰都沒想到,陳沐口出狂言,竟說連李三江都尚未夠格!
本想先給陳沐一個下馬威,誰知道陳沐竟軟硬不吃!
付青胤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只是眉頭緊鎖,沉默不語,殷梨章卻是咬牙切齒,此時也回過神來,跳腳罵道。
“你以爲你是誰啊!真當自己是大佬了麼!利索些將東西拿出來看一看,婆婆媽媽裝腔作勢,還是不是男人!”
殷梨章自恃有幾分功夫,雖然吃過陳沐的虧,但他認爲陳沐犯了衆怒,絕不敢還手,當即就伸手去搶那黑色布袋!
他心中已然想好了拆招對策,設想過陳沐如何阻攔他,憋着一股子力氣衝撞上來。
誰知道陳沐竟沒有任何反抗!
以陳沐如今的武功境界,便是十個殷梨章也不夠他打,只是他並不想動手,以免落人口實。
這種場合,誰先動手誰理虧,誰理虧誰就吃虧。
殷梨章將那黑色布袋搶到手中,還朝衆人揚了揚,臉上頗爲得意。
這東西入手沉重,應該是銅頭棍之類的武器,殷梨章也哈哈大笑道。
“我說怎麼不敢現出來,原來是夾帶私貨,怎麼,帶一根棍子進大堂就不怕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看着陳沐,扯開了那黑色布袋。
但見得龍頭棍漸漸現出真容來,那如墨玉一般的材質,溫潤的氣息,古樸的造型,威嚴的氣度,彷彿從閻王手裡搶過來的法器,充滿了肅殺與尊威!
這種黑暗而神聖的氣質,頓時讓衆人渾身冰涼,至於老一輩的叔伯們,一個個雙手輕顫,兩眼發直,口不能言!
那肥胖的阿叔推開兩旁攙扶着他的少年人,一步步走了過來,呆呆地看着殷梨章頭頂的龍頭棍,顫巍巍地站着,嘴裡喃喃自語,整個人激動得都有些恍惚了!
“是……是它!是它!是真的!”
阿叔身後那幾個蒼老的叔伯們,竟是熱淚盈眶,彷彿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恩主一般!
“跪下!”阿叔尖細的聲音更顯得凌厲,殷梨章卻滿臉疑惑,擡頭一看,也是嚇了一跳!
他畢竟是龍記商會前任會長之子,到底是有見識的,雖說沒見過實物,但也看過圖譜,從小就聽父輩說起過這個東西。
但凡從洪門脫胎出來的社團,試問誰家的大佬,沒想過這件東西?
他沒有太多遲疑,彷彿頭頂那龍頭棍突然重了千百斤,直接將他壓在了地上一般,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可當他擡頭之時,才意識過來,陳沐就站在他的身前,他這一跪,又高舉着龍頭棍,彷彿在朝拜陳沐,奉上秘寶一般!
他是個多麼高傲的人啊,如今跪在地上,內心之中也充滿了羞辱,更何況適才他如此囂張地逼迫陳沐,僅僅只是眨眼間,就被反打了一記大耳光!
衆人終於明白,陳沐爲何說李三江不夠班了。
洪門名存實亡,忠義總堂是最後的維繫,彷彿在陽間遊蕩的孤魂野鬼,遲遲不願離開一般。
有資格碰觸這件東西的,也就只有忠義總堂資格最老的這位阿叔了!
肥胖的阿叔將龍頭棍從殷梨章的手中捧了過來,那厚重的手感,溫潤之中不失威嚴,讓人彷彿瞬間穿越了年代,又回到了當年羣雄並起,英才輩出的大爭之世!
對於這些苟且於人世,只爲了洪門天地會這麼一個名號的老人而言,這件寶物實在太過太過珍貴!
這就好像在向世人證明,他們這些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幾十年來堅持的道義,並沒有消失。
他們不是在做白日夢,那個組織仍舊還在,仍舊還影響着世人,他們的存在,仍舊還是有着重要意義的!
但凡皇族,都有權杖和皇冠等禮儀之物,儀式感賦予的力量,是其他東西無法取代的!
尤其是中華民族,上下幾千年,都在講一個“禮”字,旁人看來不過是一根棍子,但在這些人的眼中,這簡直就是行走於黑夜之中的帝王之物!
老叔伯們早已泣不成聲,那肥胖的阿叔也是淚流滿面,本來就看不見的眼縫,不斷落下一顆顆珍珠大的熱淚來。
“日月風清萬馬候,三姓結萬李朱洪,木立平世天下知,順天興明合和同!”
這首詩吟念出來,阿叔早已泣不成聲,顫抖着將那龍頭棍舉起,朝衆人道:“拜!”
李三江等人帶頭噗咚咚便跪了下去。
待得衆人起來,肥胖阿叔才率先走進大堂,將龍頭棍供奉於堂上,燒起香燭,又領着衆人叩拜,這纔算結束了儀式。
收拾了激動的情緒,衆人也都平復了下來,此時紛紛將眸光投向了陳沐。
肥胖阿叔坐了下來,其餘叔伯也都坐了,照着一百單八將的交椅排序一般,又似朝廷,文武分列左右,倒是陳沐,不知該如何置席。
“陳沐,這聖物你是從何而得的?”
陳沐心裡早做了準備。
這東西是呂勝無從史鑑明疑冢裡順出來的,若追究起來,必是不好聽,陳沐便回答道。
“只是機緣巧合,從史鑑明軍師的遺物之中得到的。”
“史鑑明史軍師!”這名號對於衆人而言,有着極濃烈的歷史厚重感,男軍師史鑑明,女軍師關玉英,在洪門歷史上都是“名垂千古”的人物!
陳沐只是強調此物來歷的正統,絕口不提自己是如何得來的,那肥胖阿叔也不多問。
陳沐本將這龍頭棍當成殺手鐗,只是沒想到,這還沒進門就讓殷梨章和付青胤給逼了出來。
不過眼下也不差,起碼算是堵住了他們的嘴,有了這樁大功,想來這些叔伯是萬萬不可能再將合議掃他出門了。
也果不其然,那肥胖阿叔道:“陳沐啊,此聖物雖然至關緊要,乃是龍頭盟誓的必要之物,但畢竟失落了這許多年,也絕非得龍頭棍者便得上位,若是這般計較,龍頭棍落入賊人之手,難道還要兄弟們爲虎作倀不成?”
“所以,希望你能夠理解這一點。”
陳沐早知道想通過龍頭棍來爭取權力,並不太現實,心裡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此時乾脆利索地點頭道。
“是,叔公。”
那肥胖阿叔也點了點頭,繼而說道:“你能明白自然最好,門中素來賞罰分明,你今日立下的功勞最大,理當賞你。”
陳沐正要謙遜說話,肥胖阿叔卻已經擡手攔住了。
或許他生怕陳沐開口將龍頭棍要回去,又或許已經預料到陳沐要說些甚麼。
“不過,如今有個問題需要先解決。”
陳沐皺起眉頭來,看了看付青胤和殷梨章等人,到底是選擇了直接面對。
“叔公請說,小輩願聞其詳。”
阿叔開口道:“雖然你是陳其右的兒子,但你並未進行過正式的入門盟誓,這點你可承認?”
陳沐也很清楚,自己可以算是外門的信徒,卻不能稱爲兄弟,因爲他確實沒有經過正式的入門盟誓。
早先在龍記舉行的,只是讓四佬等人對他表態罷了,不能算是正式的儀式。
正式的儀式之中,必須有舉薦人,有保人,需要宣三十六誓,需要進行一整套的流程。
“是……可我……”陳沐到底是想要辯解一番,否則付青胤和殷梨章抓住這一點,自己也無力辯駁。
那肥胖阿叔卻沒有給他機會,打斷他道:“你不要心急,今日你立了大功,老夫就當你的舉薦人,給你正式入會,你可願意?”
陳沐故作惶恐道:“這可不敢……”
肥胖阿叔旁邊一人當即小聲道:“陳沐,旁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你就樂意放過?”
陳沐雖然知道這些叔伯都是老字輩的人,但他畢竟沒有接觸太多幫中事務,對忠義總堂就更加不瞭解。
此時雒劍河也在一旁提醒道:“這位阿叔名喚鍾水養,洪門之中輩分至高……得他舉薦,極其難得!”
雒劍河身爲刑堂長老,最是忠耿,連他都這麼說,陳沐也是心動了。
此時,那肥胖阿叔也呵呵笑了起來。
“陳沐,我很早就離開家鄉,去了美利堅的檀香山,這兩年纔回鄉,你不認得也不要緊,你爲公堂立了大功勞,我做你的舉薦人,也算是沾你的光……”
“你也別謙虛,這是你應得的……細想起來,我上一個舉薦的,還是我的結義兄弟……”
陳沐也不打算謙讓,隨口問了一句:“不知叔公的結義兄弟是哪位前輩?”
鍾水養擺了擺手道:“他啊,不提也罷,在檀香山組建了興中會,是個搞大事的……”
陳沐也是心頭詫異,沒想到還有這等淵源,若果真是那位孫先生,可就湊巧了!
“叔公的兄弟可是孫先生?”
鍾水養也是雙眸發亮:“沒想到你竟然也知道!”
陳沐也不隱瞞:“早先黃興等一幫子學生在我這裡,一起做過一些事,他們說要到香港去,小輩我大仇未報,所以無緣追隨孫先生……”
鍾水養也是驚喜:“原來還有這樣的交情,如此一說,老夫就更應該當你的舉薦人了!”
付青胤和殷梨章聽聞此言,也是臉色不悅,相視一眼,終於是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