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天黑了,樑寬等人又沒敢進來掌燈,難免有些昏暗,頓時讓宋真姝想起了那個離別的時刻。
“你真的……真的要跟她……”
陳沐有些難以啓齒,但到底還是開口道:“是,我要跟她共度餘生。”
簡潔明瞭,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宋真姝的眼眶有些溼潤起來:“你……難道就沒有對我動心……”
陳沐不知該如何回答。
宋真姝卻是搖了搖頭道:“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明白就好……”陳沐也鬆了一口氣。
“我很感動,也很感激,但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陳沐也不想太傷宋真姝。
只是宋真姝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陳沐很錯愕。
“不,即便你心裡已經錯過了我,但我還是要跟你成親,這婚禮必須要舉行!”
其實當宋真姝提出這個要求之時,陳沐心中很驚喜,但驚喜之餘,更多的是疑惑,他實在想不通,宋真姝爲何要這麼做。
這根本不是宋真姝的行事風格,更何況她離開之時,是那樣的決絕。
此時看來,這件事的背後,確實有着更深層次的原因!
“能告訴我真正的原因麼?”
面對陳沐的疑問,宋真姝也有些遲疑,但到底是開口道:“我在這裡無法說服你,只要你跟我去一個地方,一切就都會明白了。”
陳沐下意識往門外看了看,回過頭來問:“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裡說清楚的麼?”
宋真姝堅決地搖了搖頭:“不,這裡說不清楚,到了地方,不用我說都會很清楚,而且,你不能帶着她去!”
陳沐皺起了眉頭來:“若不能帶着她去,那我就不去了,我的態度已經表明,再多說也是無益,還是保留一點點美好吧……”
言畢,陳沐抱歉地看了宋真姝一眼,就要轉身出去找紅蓮。
宋真姝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捂住胸口,似心如刀絞,卻仍舊咬牙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汪公權爲何要僱兇殺你麼?”
陳沐早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卻沒想到會與這個汪公權牽扯上干係!
宋真姝竟然連這個事情都知道,看來她並非剛剛回到廣州,這件事怕是已經籌謀很久的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陳沐轉身回來,一臉的嚴肅。
宋真姝卻也不鬆口:“我說了,只要你跟我走,自然會明白,你若不去,權當我們從未相識!”
如此說完,宋真姝便不再多言,徑直走出了房間。
看着宋真姝的背影,陳沐終於還是動搖了。
“你在這裡等我,她知道汪公權的情報,我必須跟她走一趟……”
紅蓮警惕了起來:“我要跟你去!”
陳沐早知她會有此反應,捏了捏她的手道:“你難道還怕她對我用強不成,我的心在你身上,人就絕對丟不了,放心。”
紅蓮也知道,這是宋真姝故意刁難,到底是爲了陳沐着想,既然牽扯到汪公權,她也就不能不顧大局了。
因爲她也不想不清不楚,不搞清楚這個事情,除惡務盡,以後再遇到刺殺,可就防不勝防了。
“早點回來……”紅蓮不捨地鬆開了陳沐的手。
陳沐點了點頭,轉身追上了宋真姝。
走出了仁安街,宋真姝輕車熟路地在前頭帶路,也沒走太遠,便轉進了小巷,停在一處宅院前頭,竟用暗號來敲門,對了切口,這才被放了進去。
到了裡頭,也正如宋真姝所言,不需要多言,就什麼都明白了!
因爲黃興和杜星武等人,竟然全都在裡頭!
“你們……你們怎麼全都回來了!”
讓陳沐感到疑惑的是,他們都壓抑着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是禮節性地過來握手,讓陳沐感到有些生分,甚至能夠明顯感受到他們的心虛。
這麼一想,宋真姝強求成親,只怕也有他們的參與了。
黃興等人的志向是什麼,陳沐很清楚,他們全都回來,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接下來想要做什麼,就不難猜測了!
“難怪那些人天天在寶芝林外頭請願,是你們在背後鼓動對不對?”
黃興等人有些不好開口,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朝陳沐道。
“不是鼓動,這是民心所向,這就是羣衆的力量,你也應該順應時代的潮流,爲推翻這個腐朽破敗的封建社會貢獻自己的力量!”
陳沐擡頭一看,這人穿着黑色的西裝,打着領結,剪了辮子,留着西式的髮型,兩撇小鬍子有些稀疏。
“這位是?”
黃興當即朝陳沐介紹道:“這位是楊肇春楊兄,早先在香港創辦了輔仁文社,今次爲全大義,將興中會的會長職務交給了孫先生,楊兄與我回到廣州,是爲了做一件大事!”
“你……你們要舉旗!”陳沐也是心頭驚駭,雖說他也預感到,這一天遲早要到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是,法國人公然入侵,朝廷卻毫無作爲,百姓早已義憤填膺,這是最佳時機,咱們是如何都不能放過的!”
“這幾天我們一直在製造聲勢,暗中聯絡有志之士,內外接應都已經準備妥當,就差……就差你的表演了……”
黃興如此一說,陳沐頓時明白了。
陳沐雖然只是民間之人,但與張之洞譚鍾麟,以及慶長和德壽等等,都有着不錯的交情。
若陳沐舉行盛大的婚禮,無論上下,黑白兩道,都必須來捧場,朝廷方面自會放鬆警惕,他們就能夠趁機幹大事了!
陳沐遲遲無法回過神來,他一時半會兒是難以接受這個事情的。
雖說他也看到了朝廷的腐敗無能,更是數次親身體會過,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他從小就受到忠君愛國的教育,從根本上來說,他與譚鍾麟的思想更接近一些。
雖然普魯士敦傳授了西方的思想與知識,黃興和杜星武等人也都曾經讓他感受過這種思想的浪潮衝擊,但陳沐不是一個輕易能夠改變的人。
即便他已經開透了這個時局,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即便黃興等人不成功,這個朝廷也氣數已盡,遲早會有人成功的。
但眼下讓他參與這個事情,他實在有些辦不到。
不過誠如宋真姝所講,所有的事情,此刻都變得那麼清晰了。
劉師培與孫文已經鬧翻,他和汪公權都已經被端方收買,已經成了朝廷的人,自會將革命黨人的情報,都賣給端方,而端方不方便去做的一些髒活,汪公權也都會去做。
或許他們已經知道黃興等人與陳沐的交情,也知道他們已經從香港秘密返回,生怕他們找到陳沐這個內應,便僱兇殺陳沐,提前除掉陳沐這個隱患!
陳沐沉思了許久,到底是搖頭:“不成的,汪公權僱兇殺我,說明他早已預見你們會來找我,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掌握了你們的動向,又豈會放鬆警惕?”
“你們這是自投羅網,說得難聽就是自尋死路啊!”
陳沐此番言語也是發自肺腑,然而諸多朋友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
楊肇春走到前頭來,朝陳沐道:“我們並不在乎成敗,六君子能拋頭灑血,我們也可以,沒有什麼革命是不需要流血就能成功的,我們的骨頭,是給後人鋪路,我們的血,是要燃起燈火,照亮後人的路!”
說實在,陳沐也被這番話激起了滿腔熱血,但他是個十足冷靜的人,當即回道:“你們有你們的道,你們可以偉大到殉道,可我不是你們,爲何你們要拉上我?”
陳沐的質問,讓其他人都低下了頭,或許這也是他們心虛的原因。
楊肇春卻捏着陳沐的肩頭道:“因爲你是天地會的人,因爲你是大洪門這十多年來,最難得一見的人才!”
“你的生命經歷了常人所沒有的坎坷,你最能理解痛苦與犧牲,你嚐盡了離別與苦難,卻沒有被打敗,而是奮起反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反抗的意義!”
“你有大仁大義,你不懂屈服,或許你不願承認,但你的心,與我們是一樣赤紅的!”
“我不是!你們要舉旗是你們的事,我絕不會告密就是,但你們不能因爲這個,就要我做出犧牲!況且……況且我已經決定要跟紅蓮成親,又如何能跟真姝……”
楊肇春笑了:“所以你真正顧慮的只是婚禮,而不是舉旗這個事情,你的內心是不會騙你的,對不對?”
陳沐也默然了。
“婚禮這個事情必須要這麼做,紅蓮這女子確實值得你這麼做,不過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她是紅燈照,若你跟她舉行婚禮,怕是請不來那些高官大佬,反倒會引起端方的注意,所以你必須跟真姝來一場盛大的婚禮!”
見得陳沐不再開口,楊肇春又朝陳沐道:“你可以先回去問問你堂口的兄弟們,看看他們的意思,如果他們有過半的人不支持,我們就不再勉強你,就當今夜的會面沒發生過,如何?”
陳沐沒有再去看楊肇春,因爲在這個問題上,他知道兄弟們的想法,甚至於王舉樓等人的意思,他都一清二楚,更漫提李三江這種一直堅持反清的人物了。
楊肇春見得陳沐不說話,又朝他說道:“哦對了,聽說我堂親楊大春跟着你做生意,如果你不反對,稍後我倒是想見見他,太多年沒見了,也是想念得緊。”
陳沐哪裡還在乎這些,他如今滿腦子亂糟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了。
“你好好想想吧。”見得陳沐爲難,楊肇春等人也都回了屋裡,任由陳沐選擇自己的去留。
陳沐擡頭看了看夜空,感受着夜風,這風彷彿大海上的浪潮,將他拍來拍去,想站又站不穩,想奮力遊走,卻不知方向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