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着,翠娥的心裡越發地心神不寧了起來。
伺候着官生爺倆睡下後,翠娥斜靠在牀上卻遲遲不能入睡。
撫摸着自個的肚皮,她不由地心裡煩躁了起來。日子若是這樣一天天拖去的話,她就會要顯肚了,到那個時候誰都會曉得這個又懷上胎了。而這次懷胎,翠娥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曉得這樣拖下去的話,遲早是要出事的!
可是該咋辦呢?翠娥緊拽的手,溢出涔涔的汗水來。
官生爺倆的鼾聲此起彼伏着,攪得翠娥心裡越發地忐忑不安。
她仔細端詳着狗蛋熟睡的臉,那是一張多麼可愛的臉啊,粉嘟嘟的臉上長着一雙粗壯的眉毛的,小嘴嘟着透出一種可以掐出水來的粉嫩。
狗蛋長得越發得像官生了,但是儘管如此,但是他臉上卻多了一絲和翠娥一樣的靈氣。狗蛋均勻低緩的鼾聲,直抵着翠娥內心深處的柔軟,她低聲輕吻狗蛋嬌嫩的額頭,許久沒有擡頭……
“嗯……”官生裡發出長長的一串鼻音,翻了個身,又鼾聲乍起。
翠娥連忙擡起了頭,背過臉去,低頭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官生又翻了個身,臉衝着翠娥睡着,嘴裡發出咯吱咯吱刺耳的聲響。
官生睡覺有磨牙的習慣,每到熟睡的時候,嘴巴里就會如同嚼豆子般地發出聲響。
翠娥靜靜地注視着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心竟然也開始溫軟。夜光下,翠娥緊咬着嘴脣上面,顯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記。眼前這兩個男人,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自己的男人,曾經她發誓過這輩子就得認命,一輩子服侍這兩個男人。她開始把自己的心封鎖起來,把曾經的那些的念想都埋葬了起來。可是人的一輩子似乎就不會如自個所想的那樣發展,就算是心已死,它總會給你折騰些東西出來,讓你枯竭的心一夜之間便充血復甦,充滿活力。
翠娥心在那一夜之間便徹底地死了!就在她見徐泉林和別的女人一起進婚房的時候,她的心便如同被千刀萬剮了般,被割成了絲,裂成了片……
翠娥的心死了,她把自己嫁給了靈水嶺裡頭的傻男人官生,她告訴自己,這輩子最不能相信的其實就是男人的那張嘴。不是麼?連她最信任的泉林哥,那個讓自個日夜思念的男人,最後都和別的女人進了婚房!還能有啥理由,讓她相信男人靠得住呢?在嶺子外頭,她不曉得也不敢說,但是在靈水嶺她已經不再信了!
槽檻裡,泉林對着翠娥信誓旦旦地說着:這輩子心裡只有你一個!那個時候,翠娥笑了,笑得如蜜甜;但後來,翠娥笑了,笑得如藥苦。他徐泉林可以看過她的身子,可以坦然地攬着別的女人入懷。翠娥又笑了,笑得淒涼,涼到了骨子裡頭……
有人說,人死如燈滅,其實心死也如燈滅。人的心一絲,便是萬念俱灰,如滅了的油燈般,散不出一絲的生氣。但是說人心死如燈滅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就是油燈裡只要燈油還在,它便又會“死燈復燃”,而且它可能比之前發出的光還要亮。
翠娥的心就是在一夜間被點亮。她和福生緊緊地交纏在一起時,她的臉上又開始染上了春色,那種春色是一個枯竭許久的女人找到一片沼澤時才能綻放出來的光彩。
翠娥有些走了神,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心如刀絞。
是該走了麼?翠娥暗暗問自己。她的心就像放在爐火上烤燒一樣,熾熱煎熬。她捨不得狗蛋,狗蛋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麼能說丟就丟?可是肚子裡這團肉一天天地長大,它和狗蛋註定不會這輩子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翠娥心在滴血,可是儘管是血流滿地,肚裡的這團肉註定還在!她撫摸着自個肚子的手竟然變得緩慢而輕柔,就像當初懷狗蛋時一樣,心裡儘管有些忐忑,但是更多的還是一種初爲人母的喜悅……
翠娥下了牀鋪,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櫥櫃前,藉着月光,拉開了櫥櫃門,櫃子的各層裡滿滿當當地放着好幾雙布鞋。她從堆着的布鞋中抽出了最中間的那一雙。
這是一雙白底黑幫的男式布鞋,它被一條白色的布帶子纏繞着。它看起來和別的布鞋並沒有兩樣,可是翠娥去拿着它猶豫了許久……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般地,解開了那條白色的布帶子,從其中的一隻鞋子裡面摸出了一樣東西。那東西不是別的,它只是一張白色的紙,上面端端正正地寫着幾行字,翠娥看着,手便不由地開始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