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毛子一進靈水嶺便被人領着往泉林的屋裡走。
他的步履有點亂,亂得就像是從天上落下來的雨。
徐毛子走進福生屋裡的那一剎那,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瞅向了他。
“毛叔,你來了!“徐光華笑了笑說道。
徐毛子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往泉林的屋裡走去。
屋裡頭,過了一夜的泉林,身體已經徹底地冰冷了,大清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幫他洗了個澡,他額頭上面的血跡也已經被洗掉了,只是留下了一道約一寸多長的大口子,他手腳平放着,眼睛閉着就像是睡着了一眼,只是膚色變得黯淡。
大夥兒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都靜靜地看着徐毛子。
就在徐毛子進門的那一剎那,他的嘴角抖動着,手腳也哆嗦了起來,似乎就在幾秒的時間裡,他就蒼老了十多歲。
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隨着他蒼老的臉緩緩地流了下來。
誰都沒有想過徐毛子會有如此的反應。在人前從來都是一臉嚴肅的徐毛子,很少能看到他如此動容?他在村裡頭做了這麼多年的紅白喜事,就算是他老婆出殯的那個時候,大夥似乎都沒有見過徐毛子這樣傷心過。
徐毛子慢慢地走近了泉林,他坐下了身來,注視着泉林的臉,老淚縱橫。
大夥兒誰也沒有吭聲,哪怕只是一聲輕微的咳嗽。
”兒啊,是爹對不住你啊!“徐毛子哭道。
他這一聲”兒啊”無疑就像是平地起驚雷,全場的人幾乎都快暈了過去。
徐毛子咋喊泉林作兒子呢?大夥兒心裡徹底地亂了!
可是誰也沒有敢去細問徐毛子,泉林的喪事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徐毛子騰出了備給自己用的那口棺材,泉林躺在裡頭,身長剛好合適。大夥兒這纔想起了比較泉林和徐毛子,驚訝地發現,其實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泉林,他都跟徐毛子長得一個樣,有着高聳的鼻樑和濃密的眉毛。
泉林出喪的那天有點冷,早上的時候透着清涼,中午便開始下起了雨。
出殯的隊伍正好就趕上那場雨出去的。泉林的男娃子抱着泉林的畫像被義才抱着走在了棺材的最前頭,女娃子則被華紅牽着手跟在棺材的後頭,哭得黑天搶地,喊着要爹!
安葬好泉林之後,大夥兒開始“惦記”徐毛子的事來。
徐毛子自從見了泉林最後一眼起,便窩在了屋裡頭沒有再出來。
福生被花嬸喊進了徐毛子屋裡,她兩眼通紅地說:“真是造孽啊,真是造孽啊!這白髮人纔剛剛送走黑髮人,這回自個又鬧病不起了!”
徐毛子躺在了牀上,他臉色蠟黃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福生,爹有話跟你說!“徐毛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爹,你說吧!“福生百感交集,低頭說道。
”其實泉林他爹纔是你親爹!“徐毛子緩緩地說道。
福生猛地擡頭望着徐毛子,他的眼睛裡滿是疑問。
”當年,你娘和泉林她娘正好趕在一起生崽,可是那個時候正好碰到你花嬸不在嶺裡頭,鄰村的接生婆又不好找,於是我和你爹就一合計,僱了輛“蹦蹦跳”拖着你娘和泉林他娘一同去鎮上生。可是在你們出生之後,回來的路上,正面碰上迎面撞過來一頭牛,你爹見狀,連忙我和你娘,還有你和泉林推下了車,自己和你娘連人帶車翻進了窪子裡頭。“徐毛子緩緩地說道。(蹦蹦跳:上世紀九十年代,南方農村常用的一種農用車,類似於汽車,有方向盤,但是駕駛室是開放式的,周圍無任何遮擋,可以自由上下。)
福生此時已經是淚如雨下。
”我下窪子去看的時候,你娘卡在了車底……當場就斷了氣,你爹被卡在方向盤上,他渾身都是血,但是還有氣。他託我要好好照顧你,把你培養成人。沒說上幾句話,他也去了!“徐毛子顫抖着說道。
福生肩膀抖澀,哽咽着。
“那個時候,屋裡頭已經有官生了,這要是一下子添兩個娃子,屋裡頭就會連鍋蓋都掲不開了!可是我答應了你爹,要把你培養成人,而且當年也是你爹救了我們的命,我說啥也要把你撫養成人!我沒有辦法,我想了很久,只要瞞着你娘,把泉林送到了你叔身邊去養,把你留在了我們身邊。因爲那個時候,你們還只是出生幾天,你娘根本就看不出來誰是誰,於是就這樣,這個事情我就一直瞞了下來!”徐毛子繼續說道。
“爹!”福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每次我看到泉林受苦,我心裡就不是滋味!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曉得你和泉林都歡喜翠娥,可是翠娥歡喜的是泉林。我怕你們倆個人會因爲翠娥而鬧出事來,你們倆個人都不娶翠娥,我想這對你們倆個都好!我就讓清香給泉林寫信,告訴泉林說翠娥已經結婚了,泉林信了,就娶了別的女人。我本想這個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翠娥竟然自己找上門來,說要嫁給官生,於是我就成就了這門親事。是我害了你們啊!”徐毛子搖頭哭着說道。
“爹!這不怪你!”福生搖了搖頭,說道,“是我對不起泉林,是我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