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海若欣內心希望皇帝不要大張旗鼓查辦,畢竟風無痕不知何日能恢復,對於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各省班底而言,這無論如何都是一次重大打擊,但面對盛怒的皇帝,她只能將話悶在心底。若是說之前的數次刺殺幾乎都是在外省,幾位皇子最後也都是平安歸來,就連風無言和風無候那次在京城遭遇的大變也不過是有驚無險,哪像此次一般詭異?可憐風無景和風無傷一心想在父皇面前謀一個臉面,到頭來遭到狠狠的一頓訓斥不說,還幾乎被革去了王爵,所幸蕭氏在關鍵時刻幫了兩人一把。
然而,瑜貴妃蕭氏的說情並不只是作一份人情。對於她來說,風無痕早已成一顆棄子一躍升至了不可或缺的人物。倘若他真的喪命,那好不容易和海家維繫在一起的紐帶就全都沒了,因此她對於海若欣那種激憤的神態不僅不以爲杵,反而暗地歡喜。既然自己離六宮之主只差最後一步,那至少在面上便不能過於深究風無景和風無傷,蕭氏的規勸雖然保住了兩人的王爵,但卻同樣將兩位皇子推入了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因爲皇帝將無可避免地在朝上揭出兩人的私心。
是日,皇帝毫不留情地在朝議上揭出了尹家派人給京城權貴送禮的經過,言辭尖銳至極,那些暗中收受了重禮的大臣,臉色俱是難看得很,青一陣白一陣地聽着皇帝訓斥。說到最後,皇帝話鋒一轉,聲調也陡然提高了很多:“諸位愛卿,朕知道,收一個商賈的東西在你們眼中沒什麼大不了的,若非事情還有別樣干係,朕根本懶得管。那尹家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意圖不軌!”
朝臣頓時心中一凜,皇帝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可以想見,尹家離滅族便是不遠了。只聽皇帝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怒吼道:“就在昨夜,有人替尹家送了朕的七皇子勤郡王風無痕一份大禮,不過,這份難得的‘禮物’幾乎送了他的命!誰能想到處心積慮地藏在一柄玉如意中的夜明珠竟是有劇毒之物?嗯,真正好心機,好膽色!朕的治下居然出了這等無君無父之輩,實在是好得很啊!”皇帝不禁氣急而笑,那種刺耳的笑聲在羣臣聽來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蕭雲朝一早便從妹妹那裡得了消息,驚駭的勁兒早就過去了,因此最快反應過來,一待皇帝發作過後,立即出列跪下奏道:“啓奏皇上,尹家謀害皇子,罪同謀逆,應立刻派人嚴加查辦,拷問幕後主謀。七殿下在府中遭遇毒害,其護衛也有失職之過,理應一併問罪,另委精兵強將。”
蕭雲朝這番話中無疑是帶了自己的小想頭,雖然名爲舅甥,但風無痕的勤郡王府竟猶如水潑不進的鐵桶,直到現在他還一個人都安插不進去,心中未免氣悶。再加上蕭雲朝對於冥絕這個大冰塊着實厭棄,今次有了機會,恨不得立刻把這些人打發得遠遠的,好將自己的心腹安插進去。
賀甫榮雖然聽出了蕭雲朝的弦外之音,但他自忖從未派人幹過此事,因此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不過,他一聽到老對頭要求皇帝撤換風無痕身邊的侍衛,頓時也來勁了。於公於私,蕭雲朝的意見都很合理,他也早就想往風無痕府裡塞幾個人,今次若是能趁機落實就最好了。想到這裡,他也趕緊出列奏道:“皇上,微臣附議蕭大人的意見,皇子遇刺乃是大事,這些侍衛護主不周,這才爲七殿下惹來劫難,理應重重處置。”
皇帝本來還有些意動,但見兩人同時作勢,心底立刻明白了兩人的那點子小算盤。什麼重重處置,還不是想爲自己謀劃?賀甫榮倒也罷了,畢竟和風無痕本就是不和,但蕭雲朝身爲舅舅卻當先提出了這種建議,不能不說是居心叵測。皇帝的臉色當即就冷淡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朝其他朝臣射去,那些剛纔還想跳出來的人立刻縮了回去,一個個噤若寒蟬。
“那幾個侍衛都是朕親自挑選的,你們兩個的意思是不是朕也同樣有過?”皇帝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蕭雲朝,無痕是你的外甥,這等危急時刻你不知道時時遣人慰問,反倒打起他的主意來,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皇帝一拍扶手,原本就不豫的神情更加冷肅,“別以爲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
幾句話頓時讓兩個權臣汗流浹背,誰知道震怒下的皇帝還能存着如此清醒的意識,自己的一點算盤居然被料得清清楚楚。兩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連叩頭謝罪,所幸皇帝並無意借題發揮,因此才躲過了一劫。
“尹家圖謀不軌已是一清二楚的事情,着安徽巡撫蔡懷章立刻查辦,不分男女全部收監,等查清主謀後一體處置,其所有財產一律沒入國庫!”皇帝的話中帶着濃濃的肅殺意味,僅僅一句話,曾經在安徽呼風喚雨的一個大家族就已經免不了抄家滅族的命運。然而,這幫朝臣想的卻是如何從中撈取更大的好處。須知尹家傳家已是上百年,金銀珠寶和其他財產不計其數,若是能撈上一筆,肯定能賺得盆滿鉢滿。
皇帝不屑地看着這些面目可憎的大臣,重重冷哼了一聲。“鮑華晟!”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心腹重臣能當此大任,“你回去準備一下,後日動身前往安徽查辦此事,務必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清查到底!”
羣臣頓時失望至極,鮑華晟的清正廉明僅次於如今尚未復職的海觀羽,讓他去安徽,別人撈油水的希望肯定泡湯了。不僅如此,安徽巡撫蔡懷章還得戰戰兢兢地伺候好這位欽差大臣,否則一個不好,自己的烏紗就別想保住了。鮑華晟卻沒注意到旁人嫉妒和殷羨的目光,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此事若是不能辦得妥帖,屆時不要說皇帝不滿意,便是安徽的百姓也要指責自己草菅人命。
“微臣遵旨。”鮑華晟的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幾許無奈,儘管賀甫榮和蕭雲朝都聖眷不錯,但比起自己來,兩人龐大的勢力卻是皇帝最不喜的,真是有得必有失。只是面對皇帝的這份信任,他卻總有心神不寧的感覺,只盼自己不負皇帝所託吧。
如同海若欣所料,皇帝幾乎將整個太醫院最好的大夫全都“發配”到了勤郡王府,而沈如海和陳令誠兩個官職最高,資格最老的則幾乎是成天在風無痕房裡琢磨病情,饒是如此,風無痕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四女輪流陪了幾夜,始終覺得風無痕的心跳和脈搏都微弱無比,若不是他呼吸仍在,恐怕這些人就要失去最後一點希望了。
其實風無痕沒有外人想象得那麼糟糕,一直習練不休的九煉陰陽罡就在這個時候發揮了那種保命的功能。正是那股生生不息的罡氣和冥絕輸進他體內的真氣混合在一起,牢牢護住了他的心脈,因此儘管五毒珠的毒性劇烈無比,但一時半會還奈何他不得。
旁人不清楚這些,陳令誠可是早就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眉宇間雖然憂心忡忡,內心卻還是比其他人更篤定。不過,誰都知道如今朝局不穩,風無痕若是一直無法甦醒,那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點勢力也會很快冰消瓦解。前日朝議上發生的事情多多少少傳出了一點,陳令誠心中明白,不抓緊時間醫治,那些權臣的後着就要一步步逼上來了。
蕭雲朝卻沒有功夫再考慮風無痕的病情,那天在朝會上吃的虧已經不小,幸好賀甫榮也站出來摻和了一下,否則這臉就丟得大了。雖然皇帝沒有再追究他的言行,但瑜貴妃卻是派人狠狠告誡了哥哥一番,鬧得蕭雲朝心煩意亂。若只是此事也就算了,誰知今日竟傳來了他在保定的莊子鬧出大亂子的消息,真真叫他火冒三丈。
“究竟怎麼回事?嗯,一幫只會種地的莊稼把式,居然敢造反?他們也不想想種的是誰的田地?減租免糧,真有這麼好的事情老爺我也去種地算了!”蕭雲朝厲聲呵斥道。
只見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下,彷彿沒覺得蕭雲朝唾沫星子四濺有什麼不對。“老爺說得是,那幫人真是不知感恩,都已經過年了還不想着交租子,反而糾集人手抗佃,簡直是忘恩負義的畜生!”他說完這些,悄悄擡頭看了看蕭雲朝的臉色,這才繼續道,“只是這些佃戶勾結了莊上的不少下人,聽說有人已經往直隸總督衛大人那邊遞了摺子,奴才尋思着是不是有人在他們背後撐腰。”
“誰敢!”蕭雲朝咆哮道,“衛疆聯區區一個直隸總督,倘若敢不將我放在眼裡,他就不怕日後的那位不放過他麼?”大約已是氣急敗壞,他也忘記了言語中的忌諱,直到話砸出來才醒覺到不對,但已是不能收回。“哼,大約他想着自己是海府的頂尖門生,有老師能護着他,也不想想海觀羽已經見罪,沒人爲他撐腰子了!”橫豎底下的人是自己的奴才,蕭雲朝也就不再擺虛的那一套,往常老相爺長老相爺短的稱呼也丟了腦後,竟直呼海觀羽其名。
麻子中年頓感心中一跳,但立即裝成什麼都沒聽見。他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哪能管權貴中的勾當,無論是蕭雲朝還是海觀羽,一個手指就能掐死十個他這種小人物,還是閉嘴的好,這個時候可不是阿諛奉承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