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十月的清晨很冷，每當冷風颳起，古道兩邊的胡楊樹都會簌簌地飄下不少枯黃的葉子。
沈月晞的心情就和眼前的天氣一樣，揹着雙手，低頭踢着地上的小石塊。
紀雲燕昨夜潛入平王府，在無人的空房間放了把火，趁亂救她脫困，連小白都一併救出來了。然而蘇茉卻變了卦，死活不肯跟她走。
蘇茉不相信溫皇后會是那樣的人，非要親自去問蕭北珩。
當時形勢緊急，沒有時間再慢慢商議，她只能先和紀雲燕逃出平王府。
接下來的消息更讓她難過。紀雲燕趕到鳳棲宮的時候，李夫人母女已中了溫皇后的毒藥。紀雲燕無力迴天，只能回來找她。
胸口裡彷彿有塊大石頭，沉沉的壓着，讓她的呼吸都不順暢。
她對李夫人母女起初並沒什麼好印象，但經過相處，雙方已冰釋前嫌，李菀更是嫁給羌林。一切都好好的，現在她若是見到羌林，都不知該怎麼開口。
李夫人堅持要去京城，她當初是有警覺的，讓紀雲燕和五百軍士護送。李夫人一路都平安無事，最後卻死在皇城之內，這根本不是她能料到的結果。
溫皇后給她下毒還能理解。她還真算得上是蕭濯的得力幫手，溫皇后爲了他兒子，要除掉蕭濯的左膀右臂。可是害死李夫人的動機是什麼呢，兩個人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啊。
他也清楚，在那種環境下，不要說紀雲燕一個女子，就是他在場，也無法帶走李夫人母女。他只想弄明白溫皇后爲何要這麼做。
沈月晞深深吸了口氣，覺得這樣可以給自己壯膽，然而再開口，聲音還是和剛纔一樣小：
“只有一個，涼州通遼縣郊的大梁村。”
羌林睜大雙眼，伸出雙手似乎想抓住她，但又在半道停住，顫聲道：“你……你再說一遍，誰去見天神了？”
紀雲燕見了羌林，將手從劍柄上移開道：“原來是你，難怪能找到我們。”
就算她知道是溫皇后給她下毒，又害死李夫人母女，這些都是紀雲燕探聽而來，並沒有任何證據。要向齊明帝指控皇后的罪行，必須要找出證據才行。
沈月晞目光亮起。大梁村她可再熟悉不過了，她和蕭濯當初逃出重重包圍，就是到大梁村，在那裡遇到了馮章。李菀提到這個地方，難道是這個地方有關於裴婧雲的秘密？
紀雲燕說的也有道理。也許李菀只是在彌留之際，隨意說了兩句胡話。但她不想李夫人和李菀就這樣平白喪命，這兩個詞她寧願認爲是李菀刻意說給紀雲燕聽的。
紀雲燕道：“是溫皇后，她召見李夫人和李菀，在茶裡下了毒。我趕去的時候，李夫人母女已經不行了。皇宮裡戒備森嚴，我沒辦法帶回她們的遺體。”
“姨娘就是母親的姐姐吧，”沈月晞低下頭沉思，“李夫人是裴國公的次女，她的姐姐是裴皇后。裴皇后已經死了一年多了。李菀爲何會提起這個？”
沈月晞狠了狠心，擡起頭來。
羌林將繮繩拴在樹上，笑道：“你不是讓我整備軍隊麼，我已經讓麾下軍隊在勝京北面紮營。現在安王征伐靖州叛逆的軍隊也已經歸來。安王惦記你，就託我過來看看……呵呵，我說實話好了，我順道過來接菀兒。她沒和你們在一起麼？我以爲你們一起回來的。”
紀雲燕道：“安王妃，我從小就跟隨爺爺練習劍術，聽聲辯位可是基本功。李姑娘當時口吐鮮血，但‘姨娘’，‘大梁村’這兩個詞，我確定沒聽錯。”
她回頭對沈月晞道：“安王妃……是羌林，你……你出來嗎？”
沈月晞低下頭不敢看羌林的笑容，她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羌林跟着她出生入死，爲了保護她和蕭濯，他不止一次率手下暗衛捨命擋住追兵，臉上猙獰的刀傷就是他忠誠的最好證明。
沈月晞不聽，想貓腰從紀雲燕手臂下鑽過去，紀雲燕一把揪她後脖領拽回來：“別逞能了好不好，就算你不爲自己考慮，也考慮下你肚子裡的孩子吧？”
爲了不引人注目，羌林穿的是大燕人的衣服，騎的也是市面上隨處可見的普通馬匹。
“李姑娘當時已神志不清，也許她是回憶起了過往。”
沈月晞走到他跟前，蹲下來道：“我們都不知道溫皇后爲何這麼做，就算李夫人母女犯了罪，她也不該直接毒殺她們，顯然她是要隱瞞什麼東西。我正要去追查這件事……你不要強忍着，哭出來會好受些。”
羌林踉蹌倒退了兩步，雙手抱頭緩緩蹲了下來，顫聲道：“是誰做的？”
羌林站起身，雖然淚水橫流，聲音卻不再顫抖：“我曾親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一個個死在蕭北珩的面前。現在我的心愛之人又死在他母親手中。我也不想再問她是出於什麼理由了，什麼理由都無法阻止我的復仇。紀小姐，菀兒可曾留下什麼遺言？”
“紀姐姐，我決定了，不回勝京，”沈月晞握緊拳頭揮了揮，“你回勝京去和我夫君說一下這邊發生的事情，我要去大梁村。”
紀雲燕鬆開手，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我們也歇夠了，現在就走吧，下午就能趕回勝京。”
“哎，不行！”
沈月晞掙扎不動，只得服軟：“紀姐姐我不去了，你快鬆手吧。”
沈月晞一小步一小步地從紀雲燕背後橫着挪出來，道：“表妹夫，你怎麼來了？”
沈月晞躲在紀雲燕肩後，探頭看過去，先是露出驚喜之色，接着笑容便凝固在臉上，變得比哭還難看。
要找出真相，必須去大梁村一趟，也許在那裡就能找到溫皇后要殺害她們的理由。
“安王妃！”來者興沖沖地從馬上躍下，正是羌林。
紀雲燕面色一變，站在開闊地，反手握住背後長劍，對沈月晞道：“安王妃，躲到我的身後。”
沈月晞停住腳步，轉過身問道：“紀姐姐，李菀說的那兩個詞，你確定沒聽錯？”
紀雲燕跳起來一個大步躍到她的面前，伸手攔住了她：“好容易才把你救出來，你怎麼能自己去冒險。”
紀雲燕抓定了不鬆手：“你知道溫皇后是敵人，我也知道。難道溫皇后和蕭北珩是拿你當朋友麼？現在蕭北珩肯定在派兵到處找你，你若出事，我怎麼和女王交代。我們趕緊回勝京，那裡纔是安全的場所。”
羌林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疑惑地走到兩人跟前道：“你們兩個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了？”
她怕走大路有人認出沈月晞，特意選的偏僻無人小道，一路走來只見過樵夫。而來人騎馬而來，顯然不是普通樵夫。
“倒是有這個可能，那她爲何又提起大梁村？”沈月晞疑惑地問道，“紀姐姐，大燕有幾個大梁村？”
須臾之間，來人已縱馬衝入林中，捲起滿地的枯葉。
“我能應付得了，”沈月晞爭辯道，“姨母不能就這麼死了，我要去找出溫皇后的罪證！”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難道還能瞞過去嗎？
“菀兒……菀兒和姨母都去見天神了。”她選擇了一個最不容易傷害羌林的說法，但音量只比蚊子聲大了一些。
兩人正要去整理馬鞍，樹林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竟直奔她們所在而來。
羌林擡起頭，雙目盡紅，淚水涔涔而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從喝毒茶的過程來看，溫皇后顯然是早有預謀，絕非臨時起了殺意。
現在她卻要告訴羌林一個可怕的事實，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說完，她便向不遠處低頭吃草的小白跑去。
“安王妃不必太自責了，”紀雲燕坐在合抱粗的楊樹下面，手臂放在彎曲的左膝蓋上看着她走來走去，“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皇后會對李夫人下毒手。”
“菀兒和姨母，都去見天神了。”
紀雲燕道：“李姑娘臨終前，曾提到‘姨娘’和‘大梁村’。”
羌林轉頭看着沈月晞：“她的姨娘，就是大燕那位裴皇后，你夫君的母親？”
這句話彷彿一點火花，突然在沈月晞的腦中點亮。她喊道：“我明白了，姨娘就是溫皇后，溫皇后就是裴婧雲。”
紀雲燕和羌林都吃了一驚，紀雲燕道：“怎麼可能，你說溫皇后就是裴婧雲，那當年入宮的裴皇后又是誰？”
“溫皇后來勝京時，我見過她的臉，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沈月晞向兩人招手，“我們快上馬，去勝京找我夫君，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