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蒼荷還在海底水牢之中,每一日都把與漠塵在一起的美好而又短暫的日子細細的思量,而後把將自己抓回來的蒼溟恨了又恨,那時候她甚至打定主意有朝一日離開那裡,就一定不會與蒼溟說話。
而那時候的蒼溟雖然每日認真修煉,可是在閒暇之餘卻十分的擔心在蒼荷,多數的時候想的都是她吃的好不好是不是瘦了,諸如此類,可即使如此,與鈺兮一起下棋依舊是他的愛好之一。
他還記得鈺兮曾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假如他不能放棄那不能實現的目標,遲早有一日會變成六角宮燈上蕭索的背影。
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棄,也不是沒有想過直接閉關千年,而後滄海桑田,無論是什麼都不能影響他的內心,可是每次這樣想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紅衣女孩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在奔跑的過程中越變越大,最後變成蒼荷那魅惑又熟悉的面龐。
於是蒼溟本來構建的極其堅固的心房驟然崩塌,當女子親吻他的面頰,巧笑着說道“哥哥最好了”的時候,心中的防禦驟然崩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女子就已經悄悄的印上了他的心中,即使他努力的想要去忘記,也無法完全擺脫,反而越陷越深。
“放棄吧,你會被毀掉的。”
寒氣與白色的風雪一同消失,蘭花般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蒼溟擡起頭,正好對上鈺兮帶着淡淡的悲憫的眼神。
蒼溟沒有說話,他手持黑子放在東北角,棋盤上的黑子就像是一條點睛的黑龍,呼嘯着朝鈺兮的白子咬去。
他認真的看着鈺兮:“若是放棄那麼簡單,你又怎麼會帶着宮燈走遍大江南北苦等千年?”
鈺兮捻起白子,輕輕的放下去,本來散亂的棋子氣勢一變,恍惚間蒼溟似乎看到一把斧子正在成型,而斧刃所對正是巨龍的七寸。
“罷了,棋術一途我不如你,”蒼溟站起身,表情十分的認真,“可是在情愛上,我絕對能夠超越你。我會把她想要的一切都送到她的面前。”
“然後呢?”鈺兮眼中的悲憫不變,“看着你心愛的女人投入他人的懷抱?若是你能做到也不至於親自去把她抓回來的,人間界的百年對於壽命極長的龍族來說不過是一瞬。”
蒼溟有些倉皇:“我只是不希望她被騙……”
“你確定她被騙了嗎?或者是說,你確定她不知道自己被騙了?女子就是如此,明明受傷,又甘之如飴,你心中的寶貝,在其他人手中不過是一個普通物事,可即使低入塵埃裡,她也甘之如飴。你給她的,確實是她想要的嗎?”
鈺兮的問話格外的犀利,蒼溟放下剛捻起的黑子:“愛情,究竟是什麼東西?若說得了她的身子就能得到她,我卻是下不了手的。”
“於是那一日在客棧裡,你選擇了逃離,好在你沒有繼續下去,不然蒼荷不僅不會靠近你,反而會遠離你。”
“爲什麼呢?我有哪一點不好?我是滄海龍王,權勢滔天,要珍寶,從龍宮寶庫裡隨手取出,就已經價值連城。世上還有人比我對她好嗎?漠塵等看她八年,我等了她幾百年,漠塵爲她死了一次,我願爲她死十次。”
棋盤另一面的鈺兮的面孔漸漸變化,很快就變成了蒼溟的模樣,只是相比起手持黑子的蒼溟,白子的蒼溟更爲冷漠,嘴角帶着諷刺的笑意:“可是她不屑,你永遠也不知道女子想要的是什麼,就像是小時候,你永遠也無法探測到,她下一步要做些什麼。”
兩個蒼溟相對無言,飄落的樹葉慢慢的變成了漫天飛雪,蒼溟的心也慢慢的冰冷起來,幾乎結成堅冰。
“哇!”一聲哭喊把他拉了回來,蒼溟再擡頭的時候,無論是棋盤還是另個自己都已經消失不見,面前的水流緩緩,在淡藍色的水流中,有小小的魚兒在遊動,這熟悉的地方,正是龍宮。
而面前那個哭泣的紅衣小女孩,不正是蒼荷嗎?
原來蒼荷從小就喜歡紅色的衣服啊,這倒是與她的性子十分的相符。
蒼溟正要上前安慰,一個黑衣小男孩就已經跑了過來:“蒼荷,你哭什麼?”
蒼溟打量着那個男孩,男孩的眉眼如劍,然而日子過得似乎不是太舒心,臉有些皺巴巴的,對着小蒼荷說話的時候語氣十分的急躁。
“那時候我竟然是那麼對蒼荷說話的,”蒼溟一怔,想到那時候的日子,“是了,那時候蒼荷搶佔了父上與母上的疼愛,我是嫉妒的。”
小蒼荷嘟着嘴:“壞人,你來看我的笑話嗎?”
明明是生氣趕人的話語,在此時的蒼溟看來卻是那麼的可愛,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微笑。
“你還在生氣嗎?那些亂說話的傢伙我已經都揍了一遍了,”小蒼溟拍了拍胸口,“等你的化形術練好了,所有的人都只會讚歎你的美麗,沒有人會嘲笑你的。”
“真,真的嗎?”蒼荷擦着眼淚,“那你也離開,我不要你在這裡看我,我要展現最漂亮的樣子。”
蒼溟看着兩個小人的互動,回想起那時候自己與蒼荷的故事,他忽然意識到,當自己從鏡子裡看到蒼荷的時候,他就已經不由自主的對這個搶了父母疼愛的妹妹多了許多關注。
直到後來,那關注一點點的變質,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愛。
“愛嗎?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蒼溟的眼中的迷茫更深。
水流涌動,展現出許多過去的畫面,有蒼荷的撒嬌的樣子,也有生氣的樣子,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的動人,蒼溟全部看過去以後才發現,這些竟然都是他的記憶。
而到了最後,畫面又轉回海底,蒼溟的面前依舊是拿着棋子的鈺兮,鈺兮擡頭:“神龍籍。”
神龍籍,蒼溟重複了一遍,面前的畫面寸寸碎裂,變作七彩的碎片,漫天的飛雪飄散,香氣撲鼻。
蒼溟的面前是一朵美麗的花朵,不過是巴掌大小,可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冰晶製成,帶着天然的寒意。
似雪非雪,飄香冰凌。冰凌王花正在綻放!
蒼荷與蒼溟自山腹出來以後就直奔山巔,一路上十分的順利,既沒有看到冰針蜂,也沒有看到黑鳳蝶,在漫天飛雪中指引二人的只有那迷人的香氣。
蒼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陷入了幻覺,但他卻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從幻覺中掙脫出來了,世界之事光明與黑暗並存,善惡一心,冰凌花是魔氣的剋星,但在盛放前,它卻有着迷惑人的作用,蒼溟一時不察下着了它的道。
這也是妖獸此時沒有出現的原因,因爲妖獸是不可能抵擋住王花自帶的保護功能的,好在上來前,蒼溟已經把藍翎鳥收了起來。
好在蒼溟的修行基礎一向紮實,唯一的破綻也只有蒼荷一人,因此,他很快就從幻覺中掙脫出來。
可是蒼荷卻沒有那麼幸運了,蒼荷本來就不專注於修行,心性較爲跳脫,又已經入了魔,此時滿臉大汗,身子不停的抖動,直接跪在了雪地上。
“哥哥!”
在蒼溟想要做些什麼的時候,蒼荷忽然大叫一聲,這一聲音讓蒼溟一愣,只是一瞬間,蒼荷的額頭上就出現了一道紅色的符文,接着黑氣自蒼荷身上溢出,蒼荷的眼角上挑,指甲驟然變長。
“不好!”看到這一幕,蒼溟哪裡不知道蒼荷的魔氣更深,他急忙衝上去,就在這時候,蒼荷卻擡起右手,直接往自己的心臟插去。
蒼溟咬牙悶哼一聲,蒼荷的手插在蒼溟的手臂之上,血液噴涌而出,雪地上就像是盛開了無數的紅色花朵。
蒼荷不知在幻覺中看到了什麼,她閉着眼睛,茫然的攻擊着自己,每一次都被蒼溟擋了下來,可是這樣蒼溟身上也多了許多的傷口。
這也是事出突然,蒼溟沒有祭出防禦法術,在三息以後,蒼溟終於反應過來,右手掐訣,一道藍色的水流快速的凝結,並且把蒼荷狠狠地綁住,然而這一招治標不治本,蒼荷依舊不停的掙扎。
這時候即使敲暈蒼荷也沒有任何的用處,因爲蒼荷就像是處在深層睡眠之中,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蒼荷完全失去行動能力,而後再取花露讓蒼荷服下。
蒼溟一咬牙,眩暈術在手中凝結,可就在這時,蒼荷忽然停止了掙扎,睜開了眼睛,蒼溟以爲蒼荷已經從幻術裡回過神來了,鬆了口氣,正要說話,蒼荷的頭卻忽然往蒼溟方向湊近。
這時候蒼溟才意識到,蒼荷的眼睛雖然睜開了,但眼裡沒有任何的神采,可是看着越來越近的紅脣,他卻感到身子一軟,手中的法術也散去了。
很軟,很香,有點像糖果,可又帶着不一樣的香氣。
蒼溟覺得自己一定是沒有從幻境裡醒來,要不然怎麼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
可是脣部的溫暖卻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的幻想。
懷裡的嬌軀一軟,同時溫度也離開了,蒼溟回過神來,抱住暈倒了的蒼荷,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還帶着玉液的紅脣。
當蒼溟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壓了上去,像是做賊一樣的移開手,蒼溟抱着蒼荷左右看着。
他們現在正在一座極高的山峰的山頂之上,也許是王花控制住了周圍的靈氣流動,周圍的風十分的平靜,雪花慢慢的飄落,還沒有完全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見了。
冰凌王花還在綻放,只是這樣一個綻放的情境就需要持續半天,而產生幻覺的能力也會持續。
雖然蒼溟與蒼荷因爲不瞭解這一點吃了大虧,若是那時候被敵人攻擊,那麼兩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好處也是十分明顯的,現在山巔上只有蒼溟與蒼荷兩人,便於佈置,只要佈置周全,那無論是冰針蜂還是黑鳳蝶都不足爲據。
但是蒼溟又犯起愁來,佈陣的時候取藥全神貫注,而且還不能被打擾,可是現在蒼荷正處在幻境裡,對染她已經暈過去了,可是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忽然醒過來。
眩暈術自然是可以用的,可是卻會有少許副作用,若是平常自然無懼,現在卻是危險時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生命,前面兩人遇到的空間裂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蒼溟正糾結的時候,懷裡的人兒忽然動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我怎麼了?”蒼溟還在發愣,蒼荷已經先問了出來。
失去幻境的記憶了嗎?蒼溟鬆了一口氣,心中又有些失望,看着那雙紅脣,他不由自主的回憶起先前的事情,下意識的別開眼回答:“沒事,上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危險。”
可是移開眼的蒼溟卻沒有看到蒼荷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