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 鬱鬱蔥蔥的草叢中, 多了些許鮮豔的亮色。
仿蘇樓後有幾株桃樹。隨着晚春的風, 輕輕一拂,滿枝頭的花骨朵皆開出了粉色的花瓣。
一個平常的清晨,天剛濛濛得亮。
林蔓慵懶地翻了個身,微微地睜眼, 正對上秦峰一臉的壞笑。
說不清楚,到底是誰的手碰到了牀頭櫃上的鬧鐘。
鬧鐘應聲而下,摔在地上。晦暗的地上, 鐘面上的時針走過了5,距離起牀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牀腿劇烈地晃動。搖晃中, 牀頭櫃也跟着震了兩下,又有水杯跟着掉在地上, 砸在鐘上。
太陽終於爬上雲頭, 耀出明亮的光線。
臥室的窗戶半敞, 一陣清涼的風從外面吹進來, 揚起垂落的青色窗簾。窗簾揚上半空,陽光隨着驟起的空當照到窗臺、滿牀凌亂的被子。白漆面的牆上, 兩個人影交疊, 上下起伏。
風息了,窗簾再度落下來,屋子裡又是幽暗一片。
牀上的事情不但還沒有結束,反倒愈演愈烈,直到……
“哎呀!”
林蔓突然覺得身下一空。牀散了架, 她和秦峰瞬時跟着折裂的牀板,摔在了地上。
“這牀……”秦峰順手扯起牀單遮住下/身,查看牀壞的程度。
秦峰無奈地搖頭:“估計修不了了,要買新的。”
林蔓拾起秦峰的白襯衫,套在身上。襯衫的下襬過了她的腿根,袖子長過她的胳膊一截。鬆鬆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其中玲瓏的曲線若隱若現。
“什麼爛牀,還沒百貨公司買的結實。”林蔓撿起折斷的牀腿,隨手丟在一邊。
秦峰打開燈,從牀頭櫃下取出一個餅乾盒。盒子裡除了有一沓零散的錢票,還有一本XX銀行的存摺。
秦峰翻開存摺,苦惱道:“大錢剛剛存了定期。現在取出來,有點不划算!”
林蔓站在秦峰一旁,掏出餅乾盒裡的零碎鈔票。由少到多,她一張張地數起:“……2塊……5塊……25塊……51塊……”
估算着新牀的價格,以及發工資日期和生活費,林蔓道:“省着點用,再買一張牀,應該還夠。”
秦峰接過錢,又點了一遍,同意道:“嗯!是夠,那我們這個星期天去買牀。”
“可這幾天怎麼辦啊?”林蔓皺了下眉,朝滿地的破牀板努了下嘴。
秦峰笑道:“家裡不是有張行軍牀嗎?這兩天,我們擠着睡它。”
說罷,秦峰從大衣櫃的後面抽出了摺疊的行軍牀。眼見着行軍牀的寬度,林蔓心裡直犯疑:“這麼窄,恐怕翻個身都不能夠,搞不好一動就掉下牀了。”
秦峰好似看出了林蔓的疑慮,驀地從後摟住了她,貼着她的臉頰笑說道:“放心!晚上我一直抱着你,保證不會讓你掉下去。”
“誰要你抱……”林蔓聽出了秦峰的話外音,回身捶打他的胸口。
秦峰眼中的光芒一窒,不禁抓住了林蔓打來的手,攬緊了她的腰,強吻上去。
行軍牀攤在剛剛壽終正寢的橡木牀邊。雖然不算寬敞,但也算勉強能用。
地上的鬧鐘依舊在“滴滴答答”地響着。當時針勉強爬過了“7”,纔有人走來拾起它,將它放回原處。
林蔓一把拉開窗簾,放明媚的陽光肆意照進屋。陽光耀亮了房間的每個角落。
站在窗臺前,林蔓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王倩倩比林蔓晚一步到辦公室。她走進屋時,林蔓正在和一衆科員們閒談趣話。不光是小李,就連傅玉芳和魏大姐也站在人羣中,跟林蔓有說有笑。
王倩倩望着林蔓失神,腦中不斷地回想許勇說的話的同時,她忍不住暗暗地擔心:是啊,林蔓遲早會上去,指不定會踩着我上去。等到那時,我可未必有法子對付她。許勇說的對,或許林蔓對我的威脅勝過他。而我要對付林蔓,不趁着林蔓還無權無勢的時候,還能趁什麼時候?
中午吃飯,林蔓和王倩倩照舊一起去食堂。打過了菜後,她們尋了靠窗的一個相對的空座坐下。
王倩倩舀了一勺飯,隨口問道:“有件事,我特別看不懂你。”
“什麼事?”林蔓低頭吃飯,專注於飯盒中的紅燒江魚段。江魚的肉細嫩,但小刺多。未免讓刺卡到嗓子,她非要先用筷子細細地撥出小刺,才能放心地吃。
王倩倩道:“傅玉芳和魏大姐她們可都整過你。爲什麼你和她們還能像沒事人似的,說說笑笑。”
一塊魚肉挑乾淨了。和着噴香的米飯,林蔓一口吃下。濃郁的醬汁裡充滿了魚鮮味,頓時溢滿了口。她嚼了幾下魚肉,調笑地反問王倩倩:“過去,我也整過你啊!你現在不也一樣能跟我說說笑笑?”
王倩倩尷尬地笑:“其實以前的事情,可能是我誤會你了。”
王倩倩想給她和林蔓留一個臺階,儘量不提過去的事,未免兩人面子上過不去。
林蔓滿不在乎道:“其實,過去的事怎麼樣,我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就像現在,我們兩個人是爲了什麼坐在一起,我們依然是心知肚明。對這一點,我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
林蔓坦蕩蕩的直白,讓王倩倩莫名覺得氣勢上矮了一截。她追問林蔓道:“難道,你從來不覺得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畢竟,畢竟……”
有些話,過於露骨,王倩倩實在說不出口。
林蔓接過了王倩倩的話頭,主動答道:“你覺得我很奇怪?明明對魏大姐和傅玉芳心存芥蒂,但是表面上,還時時跟他們打成一片。你想問我?我這樣做,難道心裡就沒有一點糾結,一點難受?”
林蔓故意避而不談她和王倩倩的往事,算是給王倩倩留了一些顏面。
“沒錯,我不明白。”王倩倩點了下頭,放下手裡的勺子,無心吃飯。
“你知道嗎?我非常討厭挑魚刺。”林蔓悠悠地說道,又夾了一塊魚在蓋子上,細細地挑撥小刺。
王倩倩愣愣地看向林蔓筷子下的魚,不明白她怎麼說起了“魚刺”。
林蔓挑淨了魚刺後,夾魚肉進嘴裡,滿意地吃下。她笑對王倩倩說道:“但是我喜歡吃魚。爲了吃魚,我不介意把刺挑乾淨。”
“你是說……”王倩倩似懂非懂,她聽得出林蔓是在打比喻。
林蔓解釋道:“你知道嗎?魏大姐和傅玉芳幾個人,算是科裡最老的人,從跟她們打交道中,我可以瞭解到很多科裡業務的情況。所以,對於我來說,在供應科的好前途就好比我喜歡吃的魚肉,傅玉芳和魏大姐她們就好比我討厭的魚刺。爲了吃到魚肉,我不得不先跟刺打交道,甚至要耐心地將它們一一地剔出來。”
王倩倩道:“你這麼做,難道就沒有一點不開心?”
林蔓嗤地笑出了聲,好像聽到了一句格外可笑的話。
林蔓道:“我不會不開心。因爲我做事,從來沒有願不願意做,只有該不該做。”
王倩倩凝看了林蔓片刻,默不作聲。
林蔓被王倩倩看得發毛,輕笑地問:“你怎麼了?”
王倩倩長嘆了口氣,由衷地感慨道:“你這個人,真是又可怕,又可憐。”
聽到“可憐”兩字,林蔓猛地一怔。
回想起來,林蔓聽過不少人誇她,也聽過不少人罵她。再激烈的詞從她耳旁拂過,她都豪不介意。可是有人說她“可憐”,還真倒是破天荒頭一次。但就是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竟無端地直觸進了她的心底
“可憐?”林蔓冷哼地重複了一遍道。她不自覺地握緊了筷子。筷子狠狠地插進魚塊,攪亂了小半盒米飯。她的眼中,倏地閃過了一絲寒光,凜冽入骨。
下午上班時間一到,許勇趁着大家還沒忙起來,先向衆人宣佈了一件事。
許勇道:“精簡政策細則已經下來了。我們科,從副科級幹部以下,包括副科級幹部,要砍掉一半人。”
許勇話音一落,辦公室裡立時譁然一片。
許勇清了清嗓子,示意衆人安靜。待到辦公室裡又安靜下來,他繼續說道:“裁誰,不裁誰,我們來個公平競爭。”
話罷,許勇看向王倩倩,說道:“王副科長,我把傅玉芳和魏大姐她們那些老人派給你。”
轉而,許勇又對林蔓說道:“林蔓同志,我把小李他們那些新人派給你。”
接着,許勇步至辦公室的中間,對衆人說道:“現在,我們科分成了王副科長帶領的一組,還有林蔓帶領的另一組。你們人數各半。後面,我會給你們各分派一個任務。哪一組完成得好,哪一組就留下來。”
許勇環視科裡的一衆人。大家都不說話,全在等待許勇下派任務。
許勇繼續說道:“王副科長,向A廠採購原料的業務就交給你們組了。至於林蔓嘛!你們負責向B廠採購原料。從現在開始,直到結束,你們誰爲咱廠剩下更多費用,就算誰贏。”
辦公室裡一下子炸開了鍋。科室裡的老人們湊做一堆,近些年進科裡的另一撥人湊做一堆。大家對許勇下派的任務,七嘴八舌地議論。
“沒想到,許勇對林蔓不錯,給她B廠做。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廠啊!”
“嘖嘖,你懂什麼,這擺明了是要坑林蔓。誰不知道大廠價格難談,差一分錢都不行。”
……
就在衆人交頭接耳之際,許勇把王倩倩叫出了辦公室。
走到一處僻靜角落,許勇對王倩倩說道:“你好好幹,我還是屬意你能留下來。有什麼困難,你儘管對我說。人脈也好,車間下面的配合也好,我都會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