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終於等到了供銷社新進的第一筐雞蛋。當她拎着滿載雞蛋的籃子回家, 推開房門, 意外地看見林蔓和崔蘅芝坐在沙發上。崔蘅芝哭紅了眼, 林蔓正在一旁安慰。
“不會是出事了?”九姐加緊了幾步,擔心地問。
崔蘅芝抽噎地放下手絹,想回答九姐。林蔓攔住了崔蘅芝,搶過了話頭, 回答道:“沒事,就是那邊剛剛打來電話,說還要再過段時間才能回來。高嬸擔心高叔, 沒忍住哭了。”
九姐臉上露出笑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哎呀, 我還以爲你一點都不在乎他呢!”
九姐走進廚房,開始淘米洗菜, 準備晚飯。
林蔓旋開收音機的開關。收音機里正在播放《紅燈記》, 唱聲朗朗, 震得天響。
“你剛纔想對九姐說什麼?”林蔓道。
崔蘅芝道:“九姐一直爲我和毅生的事操心, 我想讓她放心,以後不會了。”
林蔓道:“你這樣沒頭沒腦地對她解釋, 只會讓她更胡思亂想。”
“可是……”崔蘅芝羞愧地低下了頭。在過去, 林蔓於她而言,是個格外討她歡心的小輩。可是經過今天的事後,她感到再沒法像以前一樣,自如地面對林蔓了。
林蔓察覺到崔蘅芝態度的變化。這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羞愧勢必帶來客氣,客氣即是疏遠的開始。很顯然, 她並不希望這事成爲她和高毅生夫婦關係淡漠的開始。恰恰相反,她要讓這事成爲他們關係更進一步的踏腳石。
“高嬸,我們做一個約定。林志明的事情,我們以後再不提它。你也不要對任何人說。今後,你和高叔叔都還是我最尊敬的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林蔓說話的語氣誠心實意,讓崔蘅芝深信不疑。
接着,林蔓又對崔蘅芝說了一些旁的話。話裡都是些不相干的閒事。在談話中,崔蘅芝愈發放下了心防。到了晚飯的時候,崔蘅芝和林蔓又恢復了往日談笑自如的樣子。
晚飯後,崔蘅芝和林蔓各自回房。九姐做完了家務,也回房睡覺了。待到廳裡,廚房裡,每個房間裡的燈都熄了。林蔓走出房間,步如書房。她記得崔蘅芝的書架上有一本硬皮的普希金詩集。用裁紙的刀片,她在詩集封面的硬皮處劃出了一道口子。取出一封一早寫好的信,她將其塞進了口子。桌櫃裡有白紙,她用其將劃了口子的硬皮內頁重新糊過。頃刻間,詩集又完好無損,若不是仔細查看,或用手撫摸硬皮內頁,任何人都不會察覺到新糊的白紙下有口子,而口子裡夾了一封密信。
“小蔓,林志明10點左右過來。”崔蘅芝依照林蔓的囑咐,剛剛掛了電話給林志明。她知道林志明當晚加班,打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可以直接找到他。
林蔓點了下頭,遞書給崔蘅芝:“到時候,你把這本書給他,讓他回去看。”
崔蘅芝擔心道:“他會不會發現書有問題?”
林蔓輕笑:“你也說他是草包了,像這種書,他纔沒耐心多看一眼呢!拿回家以後,他一定是丟在一旁,沒兩天就忘了。”
入夜以後,到了晚八點,廠區差不多就安靜下來了。等到了9點,就更是夜深人靜,蟬鳴蛙叫響得厲害。再到了10點,整個廠區靜謐無聲,一個人走在幽暗的小道上,不但能聽得見膠底鞋踩在水泥路上的“嗒嗒”聲,有的時候,連晚風拂過耳朵“呼呼”的響,都能聽得真切。
林志明以爲崔蘅芝至少要考慮幾天,甚至,或許要他再添一把火,崔蘅芝才能下定決心,願意出面指證高毅生。他實在沒有想到,崔蘅芝當晚就會來電話,說是要他過去談下!
還能談什麼?林志明心裡猜測,八成是想明白了!這正合他的意。現在高毅生跑了,廠裡好多事都變得不明朗起來。鄧書記已經交代過他,要他這裡儘快想法把高毅生的罪定了,由他愛人來舉報最好!一旦這樣,高毅生那邊就算找到了人,恐怕也爲時已晚。
將近約定的10點鐘了,林志明按時出門。一路上,他都在想崔蘅芝的事。一會兒,是崔蘅芝驀地心軟,又反悔了,他爲此想好了說服的說辭。一會兒,是崔蘅芝想爲林蔓求情,爲這,他也想好了辦法,足以寬下崔蘅芝那可笑又天真的同情心。
想着想着,林志明小步邁地飛快,轉眼就到了高毅生家的門外。他駕輕就熟地踱步到後院的牆後,翻牆入院,悄聲打開側門。他輕步走進客廳,見到書房的門虛掩,內裡有光亮。他以爲是崔蘅芝在等他,於是快步上前。猝不防地,屋裡傳出林蔓和崔蘅芝的對話聲。他放緩了腳步,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全神貫注地聽她們說話的內容。
“剛剛劉秘書那裡來的消息,說高叔叔這次沒救了。”林蔓焦急道
“怎麼可能,不是沒找到證據嗎?”崔蘅芝不解。
“唉,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就怕他們再查下去,會把那事給扯出來。”
“你是說?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高叔叔說了,我們要做好走的準備了。”
“對岸會管我們?”
“怎麼不會!線已經搭上了,只要我們把資料交給他們的人。作爲交換條件,他們答應立刻安排我們離開。”
聽到這裡,林志明不禁瞪大了眼。他怎麼都沒想到,高毅生還真有問題。甚至,還和那邊……
接下來的話,林蔓都是壓着聲音對崔蘅芝說。林志明極力地聽,也只能聽到隻言片語。好不容易,他記住了幾個關鍵的信息。
“……明天晚上……我讓那個人來家裡吃飯……就在我仿蘇樓的房子裡……好像招待普通朋友一樣……掩人耳目……”
“那資料在你手裡?”
“劉中華交給我了,說那人來了,給他就是了,後面的事,自會有人辦妥。”
許是看夜深了,談完了正事,崔蘅芝立刻催林蔓回房。
林志明站在陰影中。林蔓走出書房時,沒有看見他。待到林蔓進了屋,關嚴門,他才從陰暗處走出來,進了書房。因爲心裡滿是抓到了高毅生把柄的喜悅,林志明沒有在書房裡多留,匆匆說了兩句話,就藉口離去。崔蘅芝不挽留林志明,只送了他一本普希金的詩集。
林志明回到家,隨手扔詩集在一邊。他想着事情不要隔夜,最好馬上商量妥對策。於是,他進家門又出門,直奔着政治1組組長徐偉的家而去。這次,他來不及寫舉報信了,爲了趕上第二天抓人,他必須要馬上告訴徐偉。
鈴~~~鈴~~~
清晨,一通電話從江城撥到了省城。
“你找哪位?”省城這頭,接電話的人趾高氣昂,即便沒看見接電話的人,亦不難想象他該是怎樣的頤指氣使。
“我找安景明。”林蔓道。
“他出差去了,你有什麼事,我替你轉達。”接電話的人有些不耐煩,依照老規矩,但凡來歷不明的電話,一律推託說不在。因爲相識的電話大家都會自曝家門,像這樣沒名沒姓的電話,要是每一個都接,接線員豈不是要忙死了。
林蔓輕笑:“你告訴他,我姓林,要是你瞞下了這個電話,我擔保他將來有一天知道了,會撤你的職。”
接電話的人感到電話那頭的人好像不簡單。他猛然想起安景明平日裡的心性,忽的瞭然了電話那頭是什麼人。或許,安景明真會因爲這事撤了他啊!
“那,你等一下!”
啪嗒~
那頭的話筒被擱在了一邊。
林蔓耐心地等。不多一會兒,她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安景明似乎跑得急了,接電話時,還帶着喘:“你是?”
林蔓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她故意將聲音調到最楚楚可憐一檔,佯作出抽噎的聲音道:“是我……高叔叔出事了……我不認識什麼人,就想到了你……”
安景明心頭一悸,柔聲道:“你彆着急,有什麼我能幫你?”
林蔓道:“有一份材料,你能不能幫我想法交給上面,裡面有證明高叔清白的證據。”
“好,那我馬上就來。中午有一班車到江城,趕得上的話,我傍晚前就能到。”安景明想也沒想,立刻答應了。
林蔓正要找藉口催安景明當天來呢!未成想安景明主動提出,這倒是省了她一樁事。
接着,林蔓再又提出一個要求道:“還有,你能不能一個人來。”
林蔓深知安景明的排場,哪次出門,他不得又是司機又帶跟班。這次的事情,她務必要讓安景明一個人來,否則沒法成事。
安景明又是一口答應:“好,那,你等我。”
“嗯!”林蔓柔柔地應了一聲,掛上電話。
安景明聽到電話那頭斷了,卻拿着話筒,遲遲捨不得放下。
衛立國等在一旁,見安景明遲遲不掛電話,催促道:“唉,那邊都等着了,我們趕緊走!”
安景明道:“不去了,今天的事都推掉,我要去江城。”
衛立國大感意外,鬧不清安景明突然抽什麼瘋。在過去,他再任性、再胡鬧,可也從來沒耽誤過XX上的事啊!雖說不是什麼緊急要出的任務。可是突然推託不去,終歸影響不好。
“那,我讓人安排那邊的人接你?”衛立國小安景明好幾級,安景明吩咐的事,他只好照做。
“用不着,你幫我訂火車票就行了。這次我自己去,不配車,不跟人,什麼都不用。”安景明照了下鏡子,嫌身上的衣服似乎過於古板,立刻扯開衣領,在衣櫃另找了件更精神的衣服換上。
換好了衣服後,安景明又找出剃刀刮鬍子。明顯是想到了什麼,他的嘴角漾起輕笑。
衛立國見安景明莫名其妙地笑了,更覺得奇怪。他問安景明怎麼回事。安景明隻字不提,死活都不告訴他緣由。衛立國唯有無奈地搖了下頭,乖乖地出門去訂火車票。
“喂,小李啊,趕快去訂張今天去江城的火車票。”
……
“什麼?太趕了,已經沒票了。”
……
“咳,你想想辦法!安景明說了,沒票你們就在火車後再加一截車廂,反正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坐上這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