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上一世看了太多意外的緣故, 對於尚未發生的事情, 林蔓心裡總是存着一點不確定性。
在她看來, 恩愛的夫妻未必白頭到老。當人到中年時,或許男人會突然跳起來,聲稱自己找到了真愛, 然後對攜手了二三十年的髮妻說,過去的恩愛歲月原都是一場糊塗。
同樣的道理, 她也深深地以爲, 板上釘釘甚至已經被合同約束好的生意, 也大有做不成的可能。或許,對方的公司會突然破產;也有可能, 突然發生政策風險, 該生意一下子成了不被法律允許的非法交易。
久而久之, 各種各樣的意外擁擠在林蔓的大腦裡, 越聚越多。無論有任何的喜事發生在她身上,她腦海中的意外警告程序便會立即啓動, 對她不斷地潑冷水, 直到她冷靜下來爲止。
崔蘅芝走後,林蔓稍稍地思量了一下她的話。
林蔓相信崔蘅芝所說的話, 那無疑一定是高毅生親口說出來的話。其實,高毅生早有調她進廠委的意思了。上一次沒有實現,無非是因爲她和他鬧了一次矛盾。兩人僵持了下來,誰都不退步,於是那時那事就算了。現下, 關係既然恢復了,高毅生又要調她進廠委,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只是……
深夜裡,林蔓躺在牀上,對秦峰說出了她的擔心:“我總覺得會發生什麼意外。”
秦峰道:“你是怕你高叔發生意外,還是覺得他會改變主意?”
林蔓道:“嗯,都有。”
林蔓的心頭莫名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隱隱覺得,這一次去廠委未必能成。因此,她現下正在進行的計劃,仍舊要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轉眼間,王倩倩走了快一個星期了。
一日中午,供應科的科員們從大會場回到科室。
一進科室,大家立即走向辦公位,從抽屜裡拿出飯盒,紛紛三五成羣地走出科室,攜伴去食堂吃飯。
鄧萍接了一個電話,對話筒講了兩句話後,叫住了走到門口的林蔓:“下午市裡有個會,本來應該王倩倩去參加,現在你替她去吧!”
林蔓爲難道:“不是隻有幹部才能去嗎?我到那裡去,又算怎麼回事啊?”
自王倩倩走了以後,鄧萍不止一次讓林蔓替王倩倩去開會。林蔓爲防鄧萍有別的意圖,找藉口將其全部推掉了。有時候,她藉口身體不舒服;有時候,她說工作纏身,實在走不開;這一次也不例外,林蔓看了眼手錶,打算用來不及趕去、時間趕不上來推搪。
鄧萍道:“這會沒什麼,大家都是坐在下面,聽一些新下來的精神,你只要把筆記做好就行了。”
林蔓看了眼手錶:“現在已經12點多了,等我兩點多趕到那裡,恐怕會都快開完了。”
鄧萍笑道:“這點你放心,今天運輸科恰好有車子出城,我剛剛替你打好了招呼,他們會帶你過去。你不會遲到!”
鄧萍一早做好了準備,堵死了林蔓一切推拒的可能。
林蔓無可奈何,只好應下了鄧萍交代的差事。
每隔一段時間,市政廳便會讓各廠礦的幹部去開會。有時候,是叫他們去開會講精神。有時候,又是叫他們去考察學習。其實每次會議,內容大同小異。這也是鄧萍從來不去浪費時間的原因。
因爲趕着去江南開會,林蔓沒了去食堂吃飯的時間。緊趕慢趕地,她從食堂買了兩個包子墊肚子。
一輛小型貨車等在廠區門口,林蔓一上車,它便着急地發動起來。
每開一段距離,貨車的引擎都會發出一陣“轟轟”的悶響。它開上碼頭,搭上載車的擺渡船。下江南的碼頭後,它一路向南。終於,趕在一點鐘還差5分鐘的時候,它停在了市政廳的大門前。
市政廳的臺階下,停了一長排軍用吉普車。偶爾有轎車插進停車隊裡,立時會有人上前,引它開到後面的停車場。誰都知道,轎車可不是普通級別的人坐的車子。
運貨的車子停在一衆吉普車中,顯得突兀又寒酸。尤其是貨車帶着一路開來的塵土,看起來更是破爛不開。
貨車剛一停下,林蔓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在向司機道謝之後,她急步快跑進市政廳大樓,直奔樓上的開會大廳。
“同志,裡面門剛剛關上,按照規定,你不能進去了。”一個穿人民服的眼鏡男嚴肅地攔住了林蔓。
林蔓看了眼手錶,氣喘吁吁道:“我就晚了一分鐘。我保證,進去後我一定小聲些,絕不會吵到別人。”
眼鏡男一本正經道:“不行,這是規定。”
進不去會場,林蔓倒是無所謂。她想着既然人家不讓她進,那她就回江北好了。反正,她對裡面開會的內容也沒什麼興趣。
一個同樣晚了的女人,從林蔓身側遞上工作證,央求眼鏡男道:“同志,麻煩你通融一下吧!籤不了到,我們科可就要挨受全廠的通報批評了。”
林蔓同情地問女人:“怎麼?你們廠還有這種規定,籤不了到,就要受通報批評?”
女人道:“這是市裡的新規定。每次來開會都要簽到,哪個廠的科室要是沒簽到,過後他們會統計出來,挨個通知那個廠,勒令他們對該科室通報批評。聽說,這是爲了提高開會的出勤率。”
林蔓一聽,立刻明白鄧萍爲什麼卡着時間讓她去開會了。原來,暗藏的貓膩在這裡呢!
眼鏡男好像把門神一樣,對女人的央求無動於衷。
女人央告了許久無果後,只好離開了。
林蔓站在一旁。她沒有同女人一起求眼鏡男,因爲她知道那沒有用。她將主意打在簽名簿上。開不開會不打緊,開會的筆記可以向其他科室的人借,但簽到的簿子上一定得補上名字。要不然,等全廠通報批評供應科時,罪過可就要她一個人頂了。
就在林蔓沉思辦法的時候,一個穿白襯衫黑褲子的高個子男人從她眼前走過。
“會開多久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林蔓的耳朵裡,她猛地擡頭,驚見徐飛就站在不遠處。
眼鏡男對徐飛畢恭畢敬:“半個多小時了,現在團部的李主任正在裡面講話,”
說話間,眼鏡男側過身,放徐飛進去。
林蔓快走了幾步,徐飛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身回頭。
徐飛打量了林蔓一眼,當看見林蔓手裡拿着筆記本,一臉焦急的模樣,他微微勾了一下脣角,轉回身去,對眼鏡男說道:“放她進去吧!才半個小時,不算晚。”
眼鏡男吃驚地看林蔓,有些不情願地讓步到一邊。
林蔓感到意外的驚喜。她沒想到徐飛會出現,更沒想到她話還沒出口呢,徐飛竟主動幫她了。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會議室的雙扇門縫裡飄出來。
林蔓加緊腳步,走在了徐飛身前,悄聲進入會議室。前面座椅上的人都坐滿了,林蔓爲了不驚擾其他人開會,坐在靠在門邊的椅子上。
在臺上,李主任揮舞手臂,高聲大喊口號。臺下的每個人都聽得聚精會神,個個仰頭目不轉睛地看着李主任。
林蔓看了一會兒李主任。不知不覺間,她的目光停在了徐飛的身上。
進門後,徐飛輕步走到了前面。有人立刻給徐飛讓出位子。當李主任在高談闊論時,徐飛一直在同旁人交頭接耳地講話。看樣子,像是在商量事情。
就在林蔓的注意力全在徐飛身上時,冷不防有人悄悄地進門,輕聲對她說道:“同志,請你在簽名簿上籤個字。”
那簽名簿的人說話時,儘量將聲音壓得極低,似是生怕被前面的人聽到。
林蔓拿過簽名簿,說話人立刻遞上鋼筆,又爲她指出簽名的地方。
簽完名後,林蔓轉回頭來,又向剛剛徐飛坐的地方看去。
徐飛的位子是空的。
原來就在林蔓簽名的時候,徐飛悄然從會場前面的側門離開了。
李主任講完話後,又有宣傳科的人上來講話,一個人一個人接連地講下來,轉眼一整個下午過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林蔓走出市政府大樓,驚見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五鋼廠其他科室的人裡,有人騎自行車回江北,有人搭臨近相識廠區的人的車子回去,還有人像後勤科的胡躍升和運輸科科長之類,他們可以自行調用車子,開車回廠。
和大部分人一樣,林蔓乘公共汽車回家。
站在擁擠的公共汽車裡,林蔓望見江南火車站一閃而過。驀地,她見到秦峰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婆站在路邊,正一臉焦急地等公共汽車。
林蔓乘的公共汽車恰好停靠路邊。
林蔓提前下車,跑向站在另一個站牌下的秦峰。
秦峰看見林蔓,向她招了下手。
當林蔓跑到跟前,秦峰向她介紹身邊的老人道:“這位是我以前待的孤兒院的陳院長。”
陳院長身量不高,長得慈眉善目。
介紹完陳院長後,秦峰又對陳院長介紹林蔓道:“這就是我對你提過的林蔓。”
一輛公共汽車停在站牌前,秦峰來不及多說,趕忙攙着陳院長上車。上車時,他不時地回望林蔓,示意讓她也跟上來。
跟在兩人身後,林蔓也擠上了車。
車子行駛起來後,秦峰找了一個空座讓陳院長坐下。
拉着頭頂的拉桿,林蔓和秦峰搖搖晃晃地站在一邊。
挨近林蔓的耳邊,秦峰道:“陳院長生病了,我特意接她來江城,想帶她去江南中心醫院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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