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清晨, 林蔓早早地趕到廠收發室, 借電話打到市公安局。電話那頭, 應聲的人是秦峰的直屬領導李隊長。
“喂!我想問一下秦……”
“嗯,嗯,那他還要在那邊多久?”
“好,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
掛上電話,林蔓長舒了一口氣。整整一夜沒睡,她腦子裡冒出過各種各樣的恐怖場景。什麼犧牲啦, 受重傷啦,甚至, 她懷疑秦峰乘的火車會不會脫軌了。
李隊長告訴她,秦峰並沒有什麼大礙, 只不過外派工作突然發生意外, 要在那邊耽擱些日子。秦峰從事保密工作, 不能明說, 但有託李隊長帶話給林蔓。李隊長本想今天到江北來告訴林蔓,沒想到他還沒來, 林蔓到先打電話去問了。
鄭燕紅揣手進袖, 哆哆嗦嗦地等在收發室外:“怎麼樣,你對象沒事?”
林蔓道:“事倒是沒有,就是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鄭燕紅嘆氣:“唉,公安就這樣,一年到頭不着家, 好不容易在家過個年三十,指不定不到半夜就被叫走了。作爲家屬,你應該早有覺悟。”
林蔓噗嗤笑出了聲:“這麼有心得,說的好像你是過來人似的。”
鄭燕紅撇嘴:“反正,我纔不要找公安。”
從收發室走回宿舍,要經過廠委的小紅樓。
雪停之後,太陽曬下火紅的光。林蔓和鄭燕紅走在底下,臉被照得暖洋洋的。她們有說有笑,不覺得間,腳下的步子慢下來,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小蔓,那個人在看你。”鄭燕紅忽的壓低了聲音,提醒林蔓往小紅樓看。
此時此刻,小紅樓下正站了兩個人。一個是臉型略有富態,身形中等的中年男人;另一個是年輕男人,二十五六歲年紀,身形高挑,穿貂毛領黑色呢子大衣,氣質冷峻。這兩人,林蔓都認得。中年男人正是dang委鄧書記,而另一個嘛,則就是前些日子頒獎給她的安景明。
鄧書記在對安景明說話,安景明好似心不在焉,眼光越過了鄧書記的肩頭,徑直看向林蔓。
從安景明的目光中,林蔓察覺到了些許輕浮。她不適地撇過了頭,催促鄭燕紅道:“你看錯了,我們快點走!”
鄭燕紅不明就裡,頻頻回顧:“真是奇怪,鄧書記怎麼對那人那麼客氣。”
林蔓輕笑:“難道你沒聽人說過,那個安景明很可能是姓安的大人物的獨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鄧書記對他再怎麼客氣,都不稀奇。”
不知不覺間,林蔓和鄭燕紅走出去很遠。驀地,兩人身後傳來車響。一輛軍綠色吉普車擦過林蔓身側。透過車窗,林蔓看見坐在裡面的安景明。安景明衝林蔓和鄭燕紅點了下頭。車子揚長而去,不多一會兒的功夫,就只剩了茫茫雪地上的一抹綠影。
“他剛纔看我們?”鄭燕紅興奮道。
林蔓不屑道:“你不會喜歡這種類型?”
鄭燕紅雙頰微微泛紅:“這種人不好麼?有背景,長相好,還特別有氣質。你看他,跟我們廠,跟我們江城的人都不一樣,一看就知道是省城來的人。”
林蔓站停了腳步,轉向鄭燕紅,認真道:“你記住,哪怕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要去招惹這種人。”
鄭燕紅不解:“爲什麼?”
林蔓轉回身,繼續往前緩步地走:“因爲他只會讓你吃盡苦頭。”
鄭燕紅聽得懵懵懂懂,依舊不是很明白。不覺得間,林蔓已經走出去很遠,鄭燕紅加快了腳步,追上林蔓。
數日後,在高毅生的家裡,林蔓又一次見到安景明。
林蔓進門的時候,安景明正坐在沙發上,陪高毅生說話。崔蘅芝迎她進門。高毅生招她過去,正式地向她介紹安景明,同時,他也向安景明介紹林蔓。安景明衝林蔓輕輕一笑,彬彬有禮地問好。林蔓只回了淡淡的笑,雖禮貌不失禮數,但卻帶着顯而易見的冷漠和疏遠。
安景明勾起嘴角,表現出對林蔓格外的興趣,礙於高毅生就在一邊,纔沒直接走上前去。
如往常一樣,林蔓陪崔蘅芝進書房閒聊。
安景明眼角的餘光,一直留意着書房的動靜。在接下來的時光裡,他和高毅生的交談開始變得心不 在焉。終於,他瞥見林蔓走出書房,獨自走進廚房準備茶點。他立刻起身,隨意編了個藉口,跟在林蔓身後,也進了廚房。
“你是上海人?我聽高叔說,你算是她世侄女。”安景明輕步走到林蔓身後。廚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高毅生正在接一通重要電話,對廚房裡發生的事情,無暇顧及。
林蔓低頭不語,繼續裝點心進碟,倒開水進茶壺。
安景明無聲地挨近林蔓裸露的頸項:“你這麼嫌棄我,到底是害羞……”
林蔓驀地轉身,持放點心的餐盤隔在她和安景明中間,迫使安景明和她不得不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離。
“安公子是不是覺得奇怪,怎麼我就是不理你,在你看來,我要不然就是面子薄不好意思,要不然就是拿架子,想吊着你?”林蔓聲音清冷,目光銳利。
安景明笑:“我還是第一次碰見你這種女人,非要把事情說的這麼白嗎?”
林蔓道:“我只有把話說清楚,纔好讓安公子明白,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沒用,你還是趁早死心!”
安景明饒有興味地笑:“你用不着當我是洪水猛獸,我無非想和你交個朋友,純粹的同志關係。”
林蔓輕蔑地笑:“是麼?只是純粹的同志關係?”
安景明不語,敬等林蔓把話說完。
茶點已經準備好。林蔓端起茶盤,走過安景明身側時,最後說道:“收起你那副騙小姑娘的套話,對我沒用,還有……”
林蔓頓了一頓,輕笑道:“你可千萬別當我是欲擒故縱,我是真心想你離我遠點,大家兩不相干。”
說罷,林蔓端盤出門。
看着林蔓冷冰冰的背影,安景明的胸口好似堵了一口氣,讓他憋悶地舒不過來。他還從來沒吃過這樣的閉門羹。他莫名地想賭一口氣,非要把林蔓弄到手不可。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安景明不止一次地上門找林蔓。送禮物,藉口開車出去兜風遊逛,稀罕的文工團的表演票子,等等等等。但凡能用到的法子,他全都使出來了。可奈何,林蔓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對於他的瘋狂追求,林蔓全然不理,只當他是空氣一樣。他送禮上門,林蔓不但不收,連門都不開。他想用真誠打動林蔓,奈何他在門外站了大半夜,林蔓照舊窩在暖房裡,任他在外面凍得瑟瑟發抖。
“這要換其他女人,早感動死了。難道她是鐵石心腸?”安景明不止一次地想。
高毅生看出了安景明的心思,真心勸道:“你想套路她?再過幾十年你也不夠格。賢侄,我給你一句忠告,少惹她。”
百般的挫折後,安景明忽然覺得好沒意思。是啊!有那麼多對他百依百順的姑娘,幹嘛非要在一個“林蔓”身上吃盡苦頭。本來就是玩玩,當什麼真!
安景明終於放棄,林蔓重獲了久違的清靜。
接近過年的一天,林蔓到供銷社去買二鍋頭。在途中,她遇上了好久不見的趙裡平。
“小蔓啊,我正要找你吶!德子過兩天結婚,你可一定要來吃喜糖。”趙裡平滿面紅光,眼中矍鑠有神,整個人年輕了許多,精神煥發。
林蔓一口答應趙裡平,且說一定會包份紅包給趙德。她一直記着住在趙裡平家時,曾受老趙家不少照顧。現在老趙兒子結婚,她不送些禮金出手,實在說不過去。對於林蔓的大方,趙裡平連聲拒絕,後來實在拗不過林蔓了,才只好接受。
“那行,後天你可一定要來,我把德子在江南的地址抄給你。”趙裡平最後交代道。
“江南?”林蔓愕然,趙德怎麼搬去江南了。
趙裡平恍然大悟:“哎呦,你還不知道!德子已經不在廠裡工作,改去市衛生局了。現在他和麗娜住江南。”
林蔓這下明白了。原來趙德最終還是娶了秋莉娜,而不是郭愛紅,難怪上次見到馮愛民和趙裡平,兩個人會那樣高興。
“對了,梅子也不在肉聯廠了。她也去了江南,現在市政廳裡工作!”趙裡平自顧自地說下去。提到趙梅,他眼中又是不一樣的得意,神氣十足。
末了,趙裡平還不忘感激最關鍵的人物:“要說安局確實有本事,只一句話,梅子就吃官家飯了!”
林蔓隨口附和道:“這麼看來,德子結婚那天,安局肯定會去了。”
“那可不是。”趙裡平肯定道。
趙裡平說得斬釘截鐵,然而趙德結婚那天,安忠良夫婦並沒有來,來的是他們的兒子安景明。安景明一進門,就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我打聽過了,這個安景明還沒對象吶!”酒桌上,段大姐悄聲對林蔓說道。
在衆人面前,安景明總會換上另一張面孔。待人親切,文質彬彬,雖然年紀輕輕,卻有超乎他年紀的成熟穩重。不少人在桌下暗暗地稱歎:“果然是省城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林蔓的心思在秋莉娜身上。莫名的,她覺得秋莉娜好像胖了不少。原來只稍有豐腴的秋莉娜,今天穿了一身紅色的人民服。這紅色的人民服,似乎略大了一號,以至於秋莉娜套上以後,絲毫不顯了腰身。從上到下,直得像圓桶。
“小蔓,小蔓……”段大姐見林蔓沒反應,又提醒了幾句。
林蔓回過神來,轉向段大姐:“嗯,你說什麼?”
段大姐又說了遍:“我說啊,這個安景明真不錯!我打聽過啦,他現在省裡的XX任職,年紀輕輕就做到XX。他將來的前途啊,一定比他父親還不得了。”
段大姐對林蔓說話時,還有一個人也在認真地聽。越過段大姐,林蔓看到胡錦華臉頰緋紅,正看向安景明。安景明被安排坐在秋莉娜身邊,此時此刻,他正閒閒地問趙德話,趙德有些緊張,蹦豆子般地回安景明的話。秋莉娜坐在安景明和趙德中間,沒精打采,臉上一點也沒有新娘子該有的欣喜。林蔓注意到,胡錦華看向安景明的眼裡,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