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們有話要談, 今天我來準備茶點好了。”崔蘅芝退出書房, 把地方讓給林蔓和於鳳霞。
於鳳霞一改往日對林蔓的和顏悅色, 陰沉着臉道:“你在也好,大家把話攤開了說……”
林蔓不耐煩地搖頭,搶斷道:“你想說什麼,說我偷了你家的錢, 還是說我打着安局的名義,在外面招搖撞騙,又或是更嚴重的, 說我勾引你兒子,甚至是安局?”
“你……”於鳳霞一時無語。林蔓無所畏懼的淡然模樣, 讓她心裡莫名的沒底。她奇怪林蔓怎麼一點也不吃驚她突然態度大變。對於她的質問,林蔓既沒追問, 也沒解釋, 反倒是這樣沒頭沒腦地先來了一通火上澆油的話。
林蔓懶得跟於鳳霞拐彎抹角, 徑直拆穿道:“我知道你和安局那麼多醜事, 你不放過我,我一點也不奇怪。”
於鳳霞恍然大悟, 冷笑道:“既然你這麼識相, 我也就不爲難你了。給你一條路,延X市下有一個生產大隊。春節後,我可以安排你去那裡,算你相應國家號召,主動‘支邊’, 以後別回來了。”
林蔓道:“您對我還真好。那個地方可靠近邊境,聽說連自來水都沒有。怎麼?非要打發我去那裡,才能安你的心?”
於鳳霞道:“姑娘,我也是爲你好。現在是我來安排你,將來有一天,要是我們老安知道了這事,由他底下的人來安排你,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林蔓輕笑:“我親愛的嬸子,怎麼事到如今,你從來都沒想過,金慧蘭案的那個發報機,到底去哪兒了?”
於鳳霞臉色驟變:“你……發報機不是已經……”
驀地,於鳳霞冷靜下來,又恢復了常態,淡淡地說道:“金慧蘭案的發報機,跟我有什麼相干。你想舉報?大可以去。到時候,看人家信不信你的話。還有,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你拿這事誣陷人可是大罪,要吃牢飯的。”
林蔓道:“這麼說,你真一點也不介意那個發報機的去向?”
於鳳霞冷哼:“一個發報機,算什麼證據啊!就算是,也可能是你跟X務有勾結的證據。”
林蔓笑了一笑,悠悠道:“那如果,發報機是在安局家裡搜查出來呢?”
於鳳霞臉色再次大變:“這怎麼可能?”
林蔓道:“怎麼不可能?我幫你弄房子,要藏下一個發報機,還不是舉手之勞嗎?”
於鳳霞驚覺事情不妙。要是在家裡搜出發報機,那可真就是身上有一百張口也解釋不清了。更何況,老安和金慧蘭還有那方面的傳聞,兩件事加在一起,就算是洗脫了嫌疑,但同時政治前途也跟着毀了。再往壞處想下去,連安景明也會受到牽連。
一連串的恐怖設想,讓於鳳霞坐立難安。恰逢崔蘅芝端茶點進屋,請她坐下喝茶。她哪裡還有喝茶的心情,匆匆找了個藉口,急奔出門。她要馬上趕回家去,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發報機找出來。
“她怎麼話沒說兩句就走了。”崔蘅芝一頭霧水。她從來沒見於鳳霞這樣失態過。走的時候,於鳳霞臉色煞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臨近年關,近日來風平浪靜的,能出什麼大事啊!
林蔓起身接過崔蘅芝的茶點,放上羅漢桌:“應該是急着回家找東西。”
崔蘅芝想起於鳳霞剛來時的場景,問林蔓道:“她今天來找你什麼事?我看她來的時候,好像有些氣沖沖。”
林蔓輕提紫砂壺蓋,倒滾開的水進去:“都是誤會,她以爲我拿了她一樣東西,後來想起來其實一直在家裡。這不,她急着回去找了。”
茶沖泡好了,林蔓雙手端了一杯茶給崔蘅芝。崔蘅芝接過茶杯。
杯子裡的茶水黃澄澄,清香宜人。
崔蘅芝雖然對林蔓的話將信將疑,但轉而一想,到底是林蔓和於鳳霞之間的事,於鳳霞沒有發難,林蔓也沒說有什麼委屈,她橫生插一槓進去,未免有些自討沒趣。
於是,崔蘅芝稍稍地抿上一口杯裡的茶,不再多問林蔓,佯作信了林蔓的解釋。
當晚,林蔓回家後,早早地睡下。
北風颳了一夜。
睡着的時候,林蔓幾次被雪花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吵醒。
撲撲簌簌~~~~撲撲簌簌~~~~
說不清醒了幾次,林蔓只記得最後一次醒來時,她拉開窗簾,驚見窗外漆黑一片,雪花斗大得像雹子。
咚咚咚~~~咚咚咚~~~
林蔓聽見一連串的敲門聲,誤以爲又是前夜的雪雹子。她翻了個身,掀棉被上頭,打算不管不顧,繼續睡下去。掀被上頭時,她眼角感到一絲刺眼的金光,方驚覺天已大亮,而那接連不斷的悶響不是雹子,而是實實在在的敲門聲。
“誰啊?”林蔓睡眼惺忪地開門。
於鳳霞又恢復了好態度,和顏悅色地哄林蔓道:“好姑娘,忘了嬸子昨天說的話!嬸子也是一時糊塗,我向你道歉還不行。”
林蔓審視地看於鳳霞,沉默了半晌,驀地笑了:“發報機沒找到?”
於鳳霞神色尷尬,訕訕道:“你告訴我,到底放哪裡了。以前的事,咱一筆勾銷。我收你當乾女兒,一定爲你謀個好前途、好婚事,這可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事。”
林蔓嘖嘖搖頭:“沒想到您居然這麼天真!這個發報機可是我一輩子的護身符,我怎麼會告訴您。”
“你……”於鳳霞氣結,卻又對林蔓實在無可奈何。
林蔓笑了。這一回,輪到林蔓好言哄於鳳霞道:“放心!但凡你們不惹我,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事。否則……”
於鳳霞道:“否則什麼?”
林蔓笑道:“你們是瓷器,我是瓦片,撞起來,吃虧的總不是我。”
於鳳霞扭頭走了。臨走前,她狠狠瞪了林蔓一眼。林蔓並沒有被她嚇到。恰恰相反,在於鳳霞急步下樓時,林蔓還禮貌十足地追上去,衝於鳳霞喊了好幾聲:“以後有空常來坐坐。”
林蔓的好言好語,讓於鳳霞更生氣。出門上車後,於鳳霞還怒氣未消。她回想林蔓其人,由衷地下了一句總結:“哼!這個人,真使的好一手軟刀子。”
後來,於鳳霞再沒主動找過林蔓。在崔蘅芝的牌局上,兩人還會偶然遇見。每次碰面,她們都客氣但不熱絡。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初時的樣子。
年三十後,桃花江上的輪渡會停航。輪渡公司一早掛出來告示牌,聲明重新開航至少得等到開春。
嚴英子要去江南嬸嬸家過年。在離開江北以前,她打算再去看一次胡錦華。林蔓成天無所事事,看嚴英子去探望胡錦華,便索性也跟了去。
胡錦華氣色好了很多。見到林蔓和嚴英子,她主動提起安景明,沒有任何怨懟和憤怒,彷彿真的都看開了。
“你們說的對,安景明對我根本不是真心的,我早該看出來了。”胡錦華長嘆了口氣。
林蔓道:“既然你想通了,那就把這事忘了!早點把病養好,將來的日子還長着呢!”
胡錦華點了下頭,感慨道:“是啊!將來日子還長着呢!”
護士走進病房,告訴林蔓和嚴英子,胡錦華需要靜養,最好不要留太久。林蔓和嚴英子忙起身告別。
嚴英子對胡錦華還是有些擔心。臨走前,她再三向胡錦華確認:“有人在這裡照顧你嗎?我走以後,你一個人能行?”
胡錦華雙頰泛紅,笑說道:“我爸媽來過。這兩天,我爸科上有個王新民同志剛好有空,他主動提出可以來照顧我。他人挺好的,你放心去!”
林蔓和嚴英子出門時,恰好與照顧胡錦華的王新民打了個照面。
王新民高個子,相貌端正。他端着飯盒,快步走向坐在病牀上的胡錦華。
“你怎麼又打食堂裡的菜,真是讓你破費了。”胡錦華不好意思道。
王新民笑道:“昨天你不是說他們的豬肉燉粉條好吃嗎?所以我特意去打了。”
林蔓猛地回頭,驚覺王新民的聲音好熟悉。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爽朗高亮……
“小蔓,你怎麼了?”嚴英子看林蔓神色有異樣,好奇地問。
林蔓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到的男人聲音,未免多事,便也沒對嚴英子細講,只拿別的話搪塞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件不相干的事。”
從醫院回來當晚,嚴英子搭輪渡去了江南。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林蔓起牀出門,恍然看見王倩倩緊閉的房門,想起數日前,王倩倩拎着行李下樓,坐上安景明停在樓下的車子,再沒回來過。
“大概像她說的那樣,真跟安景明去省城了!”林蔓喃喃自語道。猛然間,她發現整層樓就剩下她一個人了。也就是說,漫漫的大年夜裡,她要一個人度過。
崔蘅芝叫林蔓到家裡吃年夜飯。吃完了年夜飯後,她又邀林蔓留宿在家裡:“反正你就一個人,待過了十五再回去!”
“沒事,我還約了幾個鄰居守夜,不回去不行。”林蔓推拒了崔蘅芝的好意。她心裡莫名地有種自信。她自信自己絕不會這樣孤單冷清地過年。
從高毅生家出來後,林蔓不急着回家。她踩着厚厚的積雪,閒逛到了碼頭。站在渡口,她向江對岸眺望。
汽笛聲響,1962農曆年的最後一班渡輪靠岸了。
輪渡上站了一個男人。藉着引航燈的光亮,林蔓看清了男人的臉。同一時間,男人也看見了林蔓。他們望着彼此,一起笑了。
“新年快樂,林蔓同志!”
“新年快樂,秦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