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軍?”左根生一點也不介意去住宿舍。在他的心裡,似乎把房子讓給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對於他而言, 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左小軍。
左平志拍着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她都向我保證過了, 只要你願意搬出去,她以後對小軍一定會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好。”
從上衣左邊的口袋裡掏出包煙, 左根生抽出了一根點上。
只稍稍地想了一下,左根生就下定了決心。他向左平志確認道:“她說話算話?一定會好好待小軍。”
生怕左根生拒絕,左平志忙再表決心道:“有我在,她不敢把小軍怎麼樣!小軍到底是我親生兒子,難道我還會虧了他不成?”
長嘆了口氣,左根生認命地點頭道:“那行,我明天就去單位申請宿舍。”
左平誌喜上眉梢, 急不可耐地問:“那宿舍多久能批下來?要不了多久吧!”
左根生掐滅了煙道:“這個很快, 但凡宿舍裡有一張牀位,我就能搬過去了。”
“既然這樣,”左平志高興地站起身, “那我馬上去跟她說。”
左平志得了左根生的肯定答覆後, 就再沒心情留在餃子館裡了。他站起身後, 衝林蔓和秦峰隨意地點了下頭, 便急急地邁步出門。
對着左平志的背影, 左根生喊了一聲道:“那小軍這段時間?”
左平志猛地轉身,恍然想起了還睡在椅子上的兒子。他的眼中掠過了一道厭棄的光,但似是想起了什麼事,使得他馬上將眼中不慎流露的嫌惡情緒掩去了。
對左小軍,他勉強地扯出了一抹笑意:“小軍這段時間就不麻煩秦公安了。她閨女一時半會兒還沒來, 家裡也不是住不下,沒道理要讓別人帶小軍啊!”
話罷,左平志從椅子上抱起了左小軍。左小軍被他抱的不適,難過嗚咽了一聲。左平志忙輕拍他的背,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左小軍馬上就不鬧了,乖乖地趴在左平志的肩上,被左平志一聲不吭地抱出了餃子館。
看着左平志和左小軍好似和諧的畫面,左根生欣慰地點了下頭。他開始相信兒子終於願意承擔起當父親的責任。對於他來說,只要能讓小軍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里長大,別說讓他讓出房子了,哪怕是讓他付出一切,傾家蕩產,他都在所不惜。
“左大叔,你覺得你讓出房子後,他們真會好好對小軍?”林蔓一眼看出左平志的目的,卻沒法直接將其說出來。因爲左根生和左平志是親父子,哪兒有父親不相信兒子的話,反倒去相信外人的道理。
“不是還有小軍爸嗎?那個女人不管他,他爸總會管他。”左根生現在對兒子有一百萬分的信心,一點也不擔心會發生林蔓暗示會發生的事。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對。在左根生沒有看到的一刻,他們同時嘆了一口氣。
看來左根生的房子,終究是保不住了。
夜深了,餃子館到了關門的時候。
左根生、秦峰和林蔓三人一起走出了餃子館。
站在餃子館門口,左根生對林蔓和秦峰告別道:“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害你們大老遠從江北跑過來。”
林蔓稍想了想,決意還是給了左根生一句忠告:“左大叔,其實對於小軍來說,與其生活在一個沒有父母愛他的家庭裡,倒還不如跟着你去外地。”
林蔓的話說的語重心長,左根生不免還是聽進去了一些。
他沉默了半晌,對林蔓說道:“你是覺得,他們不會好好對小軍?”
秦峰輕笑道:“左大叔,其實那個女人對小軍怎麼樣,你應該比我們清楚。”
左根生點了下頭,但仍想再爲兒子找句藉口:“不是還有小軍爸嘛,他總不會不照顧自己兒子的。”
秦峰道:“小軍爸總要工作吧!他不會一直照顧小軍。小軍和那女人難免會有單獨相處的時候,您能保證她一定不會讓小軍受委屈,不會偏袒她的女兒?”
“再有,”林蔓接過秦峰的話,繼續勸左根生道,“其實並不是每個父母,都一定會愛自己的子女。小軍爸以前對小軍怎麼樣,您不是沒有看到。”
左根生心裡很矛盾,糾結地說不出話。一方面,他想堅持相信兒子,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免認清現實,覺得林蔓和秦峰講的話確實有道理。左搖右擺之間,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怎麼辦。
“我都答應小軍爸了,總不好反悔吧!”左根生長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今天說不上來嘆的第幾次氣了。
林蔓道:“左大叔,你可以先搬出去試試看。”
秦峰轉頭看向林蔓,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他不明白林蔓爲什麼這樣說,明明左根生都鬆動了,她這樣講無異於又一下子退回原地,左根生還是會失去他的房子。
不顧秦峰的質疑目光,林蔓繼續對左根生說道:“你搬出去後,也就能知道他們對小軍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如果他們對小軍不好,我覺得你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離開江城比較好。”
“你是說,”左根生有些動心了,喃喃道,“我還是帶着小軍去我弟弟那裡?”
林蔓點頭道:“你也說過,那邊人不錯,都能幫襯着你帶小軍。雖然那邊的工資沒這邊高,但是你能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伴小軍。這樣,其實對小軍的成長會更好。”
去江南碼頭的公共汽車停靠在路邊,左根生把林蔓和秦峰送上了車。
車子開起來了,林蔓坐在窗邊,轉頭朝後望向站在車下的左根生。
左根生想事想的出神,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他才慢慢地踱步離開。
“你說左大叔會帶小軍走嗎?”秦峰也同林蔓一樣望向車下的左根生。
眼見着左根生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林蔓纔回過頭,對身邊的秦峰說道:“他那麼疼小軍,怎麼會忍心讓小軍跟着左平志受罪。一旦知道左平志騙了他,並沒有好好照顧小軍,他一定會馬上帶小軍走的。”
秦峰道:“你就那麼肯定,左平志不會好好對小軍?”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每對父母都會真心疼愛自己的兒女。”林蔓喃喃地回答秦峰的同時,視線始終投向窗外。看着一棵又一棵白樺樹從眼前一閃而過,她想起了一些不悅的往事。不經意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林蔓以爲左根生不到一個月就會打電話給他們。秦峰比林蔓樂觀一些,覺得起碼會再過上兩三個月。
然而世事到底還是讓他們難以預料,距離這晚分手,左根生沒出一個星期就來找他們了。
帶着小軍站在林蔓和秦峰的家門口,左根生一臉解脫地說道:“我是來向你們告別的。”
迎左根生和小軍進門,林蔓關心地問道:“小軍爸那邊?”
左根生苦笑了一下:“以後,我只當沒這個兒子了。小林同志,你的擔心是對的,那個小子真是不懷好意,根本沒打算好好照顧小軍。”
接下來,左根生主動把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告訴給林蔓和秦峰。
原來,左根生沒兩天就申請到了宿舍。左平志催着他搬出去,於是在剛剛申請到牀位的當晚,他就收拾行李離開了單位發給他的筒子樓。因爲走得急,好些生活用品都落在了家裡。左根生沒有跟左平志打招呼,第二天晚上直接回家去取。他用鑰匙打開家門,猝不妨地看見了一幕他想都沒有想過的場景。左平志現任妻子的女兒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屋子裡其樂融融地吃飯。而小軍呢!則被他們扔在廚房裡。許是生怕小軍到處亂跑,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竟用一根繩子套住了小軍的脖子。像套小狗一樣,將小軍拴在了竈臺下。
講到最生氣的地方,左根生恨恨地說道:“我當場就給了那小子一巴掌。以後,我再不讓他把小軍帶回去了,只當小軍沒他那個爸爸,我也沒他那個兒子。我已經給我弟弟發過電報,還是照着以前的法子,帶小軍去那邊過日子去。”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林蔓由衷覺得,小軍能跟着左根生離開,其實是一件好事。
左根生道:“明天上午有一班車去那裡,我和小軍就坐那趟車走。”
“這麼急?”秦峰訝異道。無論是對左小軍還是對左根生,他都有些不捨。到底也算認識了好幾年,這一次分別後,指不定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了。
左根生輕笑:“本來早就要去了,都是左平志那小子突然回來,打亂了我的行程。現在既然決定要過去了,當然得馬上走了。”
左根生沒有多留。在交代完大部分事情後,他就起身向林蔓和秦峰告別了。
林蔓和秦峰依依不捨地送左根生和左小軍出門,把他們一路送到了江北碼頭。
上船時,左根生抱着左小軍,讓左小軍對站在岸邊的林蔓和秦峰說再見。
左小軍又大一些了,已知道林蔓和秦峰並不是他的媽媽和爸爸。
擺渡船離岸邊越來越遠,左小軍對林蔓和秦峰揮了揮手,奶聲奶氣地說道:“叔叔再見!阿姨再見!”
第二天上午,林蔓和秦峰又送左根生和左小軍去火車站。
送左根生和左小軍的人除了他們,還有惠子和惠子媽媽,以及左平志和他妻子。
左平志和他妻子走在所有人的最後。
當站上月臺時,左平志把左根生拉到一邊,一再地低聲勸道:“爸,你再考慮考慮吧!別走了!”
左平志的妻子站在一旁,始終陪着笑臉:“是啊,爸,你這麼一走,你們單位就要把房子收回去了,你讓我和平志住哪兒啊?”
左根生對左平志的態度始終很冷淡,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看到左平志和他妻子滿臉悔恨,惠子媽媽不屑地撇了下嘴,對林蔓說道:“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什麼去了。”
轟隆隆~~~轟隆隆~~~
隨着“隆隆”的巨響,將要載着左根生和左小軍離開江城的火車開進站臺。
長長的綠皮火車停靠站臺,帶起了一陣強風。
奔來跑去的列車員們吹響了哨子,急急地催促乘客們上車,也催着車上的乘客們趕快抓緊時間下車。
車門相繼打開,左根生一手拎起紅藍白條紋的編織袋,一手牽上左小軍。
在等火車來的時候,左小軍和惠子一直站在一起。左小軍“咿咿呀呀”地對惠子說話,惠子冷冷地仰着頭,對小軍毫不理睬,連話都不願意對小軍說上一句。
一腳邁上車,左根生轉身對林蔓一衆人揮了下手,又對小軍說道:“小軍!跟叔叔阿姨們說再見。”
像個小大人一樣,小軍對車下的大人們揮手告別。當目光掃到惠子身上時,小軍不捨地說道:“惠子姐姐,再見!”惠子眼中瑩出了光,故意撇過頭不看小軍。
小軍跟着左根生上車了。
沒三兩分鐘的功夫,車門相繼關上,綠皮火車如同它開進站時一樣,又“隆隆”地駛出了站外。
當火車將要開出站臺的一刻,惠子忽然止不住眼淚地哭了出來,猛然邁開步子,追着火車跑了起來。一邊跑着,她一邊衝着火車大喊:“小軍,小軍,你別把我忘了……”
聽着火車車輪碾壓鐵軌的“隆隆”巨響,秦峰的腦中恍然出現了一幕模糊的場景。
在那場景中,他同樣身處在火車站裡。周遭黑濛濛的,只有站臺上亮着幾盞照明的燈。想來,那應是一個夜裡。忽然,他看見一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走向他。那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張開了嘴。顯然下一秒,那男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了。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