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 林蔓簡單吃了些飯菜就睡了。
早上出門時候,秦峰曾經對林蔓說過,晚上他不會回家吃飯,到家會晚一些, 甚至可能就不回來了。
米白色的帳子垂下來, 林蔓隔着半張沒人躺的牀睡下了。
隨着夜越來越深,黑漆漆的屋子裡越來越靜。
說不上是幾點了, 林蔓隱隱聽見外面傳來輕微的開門聲。因爲睡得正香, 她懶得管那聲音, 便翻了個身,繼續睡去。片刻的功夫之後, 她又徹底睡着了。她聽不見進門的腳步聲,聽不見衛生間裡水龍頭嘩嘩的聲音, 也聽不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坐上了牀,掀開了帳子……
凝看着林蔓熟睡的模樣, 秦峰眼含笑意,嘴角也浮起了一抹笑。
其實原先,他並沒有來的打算。
他不是不知道林蔓和那個秦峰在過他們的小日子。
相識也好,戀愛也好, 結婚也好……
種種之類的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在過去,除非在一些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被動地出來以外, 在其他的時候,他和他們都一直在各過各的日子,兩不相干。
而這一次主動出來,全因爲林蔓在公共汽車上的分析,使他隱隱有種預感,他就要被她找出來了。
剛開始來的時候,他一直在找機會讓林蔓打消找他的念頭,至少要扭轉她往正確方向想的跡象。可誰成想,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林蔓竟然就先發現了他。
回憶到這裡,他想起了林蔓當時那滴溜溜轉了一下的黑色眼珠,透着一股子的狡猾。怎麼看怎麼可愛,就像一隻小狐狸。
尤其,是他將她堵在門口時,她裝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事實上,她也確實看着我見猶憐,要不是她在背後做小動作的手,企圖趁他不備逃出去,他險些就被她騙過去了。
他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他很好奇,像這樣一個滿腦子都是小心思的女人,一旦被拆穿了,該會是氣急敗壞,還是會驚訝無措。
林蔓的反應,又是讓他出乎意料。
她竟一下子坦然地接受了被拆穿的事實,臉上沒有絲毫的尷尬與不適。
不光是這樣,坦然的她索性以真面目示他,開始跟他討價還價,約法三章。
對於林蔓的要求,他毫不猶地接受了。
在答應林蔓要求的同時,他心裡不禁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或許除了達到那個目的以外,這一次出來還可以趁機好好了解一下林蔓。
對這個女人,他越來越有興趣了。
在之後的日子裡,他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林蔓,發現原來林蔓在外人眼裡同他所看見的林蔓根本不是一個人。
在五鋼廠廠區裡,但凡提起林蔓,人們無不會誇讚兩句,講她工作認真、待人真誠,雖然有些不好惹,但只要是跟她相熟相好的人,都會覺得她很好。而在底下車間的一衆普通工人口中,因爲創辦了掃盲學習班的緣故,他們更是覺得“小林老師”是個再正直善良不過的人。
要是有人對他們說林蔓的壞話,一定會立刻遭到羣起反駁。
“什麼,小林老師會耍心眼?那不可能!”
“什麼,小林老師會害人?胡說八道!”
“沒有比小林老師更好的人了!”
每每記起那些人誇讚林蔓時信誓旦旦的樣子,他會無奈地搖了下頭。
到底林蔓都對他們做了什麼事情,纔會讓他們對她這樣死心塌地?
漸漸的,在同一些鄰居的閒談,以及跟一些林蔓的同事聊天中,他有意無意地套出了一些話。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渠道,他總算知曉了林蔓在五鋼廠裡這些年所經歷的事情。根據這些事情,他細細地分析了一下,發現林蔓原來是個心思深沉、手腕毒辣的女人。
果然,她短短兩年就當了供應科副科長,並非全憑運氣。
所靠的,皆是她一步一步地謀劃。
剛開始知道真相時,他曾有些心酸,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會鍛煉出林蔓那樣一個人。想來,一個無依無靠且毫無背景的小姑娘要在五鋼廠裡生存,確實也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她不想任人宰割,只能硬着頭皮往上爬。
但是,再又深入地瞭解下去,他又發現自己多想了。
原來,在往上爬的過程中,林蔓不但沒有絲毫痛苦,反倒相當樂在其中。她的腦子裡幾乎裝着各種權力鬥爭的伎倆。她極其地明白,該在什麼樣的時候,掏哪一個出來最有效。無論困境逆境,她都有辦法應對。
當了解到林蔓是什麼樣的人時,他開始不得不改換應對她的辦法。顯然,若是不好好籌劃一下辦法,而只是隨便想一個,只怕不但不會打消林蔓對他的懷疑。甚至,有可能讓她順着杆爬上來,直接找到他。
於是,他又開始拖延離開的時間,慢慢地等待機會。
林蔓倒是不急,好似真的不介意那個秦峰再也回不來了。
在等待機會的過程中,他又發現了另一件事。
林蔓對於他,好像有特別的興趣。
每每他站在水斗前洗碗時,她會偷偷地看他。當他回頭看她,她會臉紅地撇過頭。
而當他睡覺的時候,她還會輕輕地掀起簾子,偷偷地看他。有一天,她悄悄地挨近了他的脖子,像一隻小狐狸一樣,好奇地聞他身上的味道。他有意逗弄她,佯作將要醒來,翻了一個身。她果然嚇得放下簾子,鑽回了被子裡。
曾有一次,他一時興起,想要再進一步地逗弄林蔓。在林蔓躺回去後,他半坐起身,掀起了簾子。顯然,林蔓知道他掀起了簾子,她側躺着,背對着他,佯作已經睡着了,不知道他掀起了簾子。以他的角度,他能看見林蔓黝黑的眼珠咕嚕咕嚕地轉了一下,好像怕他做什麼,又好像是在期待他做什麼。
此時此刻,他想到這裡,突然有些後悔。他後悔當時沒有真做點什麼。
睡得正是舒服的時候,林蔓再又懶懶地翻了個身。
聽到牀頭櫃上鬧鐘的滴滴答答響,她有些醒了,隱隱覺得身上罩着一道黑黑的影子。她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輕微呼吸,以及令她猝不及防的注視。她猛地睜開眼,正對上秦峰滿含笑意的雙眼。
“做什麼?”林蔓一臉無害,懵懂地問。
秦峰笑道:“星期天想不想出去玩?”
林蔓隨口道:“無所謂,去哪裡?”
秦峰道:“去城外好了。具體去哪裡,到時候再說。”
“嗯,好,睡吧!”林蔓懶得再跟秦峰多言,背對着秦峰側過了身。
放下簾子,秦峰睡了。
臥室裡死一樣的寂靜。
隔着一個簾帳,秦峰依稀能聽得見林蔓均勻的呼吸聲。聽着這個呼吸聲,秦峰心裡產生了一種溫熱感。這種溫熱讓他覺得幸福。
在秦峰睡着之後,簾帳另一邊的林蔓忽的睜開了眼。
意識到剛剛是被秦峰凝視,且不知道他凝視了多久,林蔓突然睡意全無了。她的腦子裡猛地蹦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奇怪想象。那些奇奇怪怪的想象排山倒海地撲向她,使得她漲紅了臉,連連扯被子矇住了頭。
最後,林蔓是想起了科裡的工作,想起了近日需加班加點的做完一些工作,纔好不容易將關於秦峰的那些怪異幻想壓下去。
第二天清晨,林蔓早早地起牀,在廚房裡忙活着燒早飯。
秦峰起來時,粥香菜香已經從廚房傳到了客廳。
對坐在餐桌兩邊,林蔓和秦峰默默地吃完了早飯。之後,他們各自拎着包出門上班。
秦峰走去碼頭趕輪渡,林蔓走着去廠區。
在岔道口分手時,林蔓問道:“你是不是說過星期天要出去玩?”
秦峰點頭道:“嗯,我確實說過。”
“好!”林蔓喃喃道,點了下頭,對秦峰輕笑了一下,算作告別,轉身向廠區大門走去。
看了一會兒林蔓的背影,秦峰摘下了頭上的大檐帽,轉身朝着碼頭的方向。同林蔓一樣,他亦是向着那裡閒閒地邁開了步子,一點也沒有之前秦峰向那裡邁開大步的風風火火的模樣。
因爲一些突發狀況,供應科的工作一下子變得非常忙碌。
工作在白天做不完,大家便都留在了科室裡,一直忙到深夜。
好不容易熬到午夜下班回家,大家匆匆忙忙地回家睡覺。躺在牀上,總是還沒睡上四五個小時,聽見預示上工鈴聲的音樂震天響起,他們立時又要起來,再將前一日的辛苦再重複一遍,還是直到深夜。
鈴~~~
忙忙碌碌中,林蔓抽空拿起話筒。
電話那頭,朱明輝輕笑地問:“你說要參加我的婚禮,還送我一份大禮,這話還算不算數了?”
疲累地輕擰眉心,林蔓有氣無力道:“當然算數了,你什麼時候辦?”
朱明輝關心道:“怎麼沒什麼精神?”
又有人跑到林蔓桌前,放了一打待處理的單子在桌上。看着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單子,林蔓無奈地苦笑:“你要是連開三四天通宵,也不會比我精神多少。”
話罷,林蔓想着沒時間跟朱明輝閒扯了,於是急着問他:“有什麼事快說吧!”
朱明輝道:“我下個月結婚,想跟你確認一下,請柬還是寄到仿蘇樓那個地址?”
“嗯,還是那個。”林蔓輕笑,急急地掛斷了電話。
當將話筒放在電話上,林蔓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要送朱明輝一件大禮,該送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