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棠就在正門口守着,不過半刻鐘,就叫陳氏扶着芒語的手急匆匆的走過來,小亭跟在後頭,見了朱棠就點點頭。
朱棠往後頭使了個眼色,自己迎出去:“奴婢給夫人請安,奴婢實在勸不住大小姐,才悄悄打發人驚動夫人,小姐是個嬌弱身子,偏又是個執拗性子,這……這叫人怎麼好呢……”
說着眼圈都紅了。
陳氏心都揪緊了,胡亂點點頭,就跟着進去,剛走上臺階,就聽到裡頭屋裡有個丫鬟帶着哭腔說:“小姐,您別抄了,好歹也歇歇,您身子要緊啊。”
然後就是周寶璐堅毅的說:“孃的身子才最要緊,你別管了,再倒一杯濃濃的茶來我喝。”
陳氏頓時淚如泉涌,嬌弱的身子都突然有了力量,一把甩開身邊攙扶着她的兩個丫鬟,幾步跨進門去:“璐兒!”
周寶璐霍然回頭,一臉訝異的看着陳氏,隨後忙站起來道:“娘怎麼這麼早來了,您身子不好,怎麼不多歇一會兒,便是睡不着,養養神也是好的。”
陳氏環視四周,見一屋凌亂,大牛油蠟燭還燃着,牆邊的茶桌上放着幾碗濃茶,地上落了幾張抄廢掉的,而窗下的桌子上高高一疊抄好的佛經,還有一張抄了幾行的,正在周寶璐跟前,筆跡十分工整,哪有一絲熬了一夜的力乏。
幾個丫鬟站在牆角,個個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而自己如花一般的女兒,臉色青灰,原本精靈的大眼睛下一圈黑痕,花瓣般嬌嫩的嘴脣也褪去了嫣紅的顏色,有些乾裂,陳氏哪裡還掌的住,一把將周寶璐摟在懷裡,心肝肉兒的就叫了起來:“我的兒,你這是做什麼呀,便是抄佛經,你也慢慢兒的抄,哪裡就急的這樣,你要是有個好歹,累出病來,叫娘怎麼辦纔好。”
頓時哭的稀里嘩啦。
周寶璐忙勸着,又拿手絹子給她娘擦眼淚,一邊笑道:“娘,我不累,我只想着早一日抄完,娘早一日好起來,哪裡忍得住,便是叫我睡,我也睡不着啊。”
陳氏越發聽的心肝疼,一邊吩咐丫鬟:“快來服侍你們小姐睡下歇息,叫廚房熬蔘湯來!”
周寶璐止住丫鬟們,笑道:“娘,真的不要緊,娘身子能好纔是要緊事,如今好歹有個盼頭,我怎麼歇得住,只望着早些抄完了,娘早些好起來,就好了!”
陳氏還勸,周寶璐死活不依,雖然一臉疲倦,卻是十足亢奮的說:“娘,你不知道,我做夢都盼着娘早些好起來,只要娘好了,我做什麼都行,我沒個兄弟姐妹,爹爹又不疼我,要是沒了娘,璐兒今後怎麼辦啊。”
十二歲的小女兒那樣子的一臉歡喜,一臉期盼,絞的陳氏一顆母親的心疼的要命,一時間,別人的話都不那麼要緊了,女兒再是莽撞,再是不好,那也是自己的乖女兒,天下再沒有比這個女兒更珍貴更要緊的了。
陳氏哭着道:“別抄了,璐兒,別抄了,是娘不好,娘不該哄你……”
周寶璐一臉奇怪的說:“怎麼了?不是說是有菩薩給娘託夢要抄佛經的嗎?娘說什麼呢,我竟不懂。”
陳氏這才把前兒聽的武安侯夫人並兩個繼妹的話說與周寶璐聽,周寶璐跌足道:“唉,娘怎麼聽信她們的話,那些人能安什麼好心!單看外祖母對舅舅舅母安哥兒做的那些事,也知道對上娘也不會有什麼好事,娘可是舅舅的親姐姐呀!”
陳氏還想辯解一下:“雖說你外祖母是那樣兒,可我是出嫁在外頭的,又不與她爭什麼,她有什麼可害我的,只是,璐兒,你是大姑娘了,總得貞靜爲上,我也是憂心的很啊。”
周寶璐道:“要是沒什麼,爲什麼七姨母要教你回來哄我,若是好事,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說?那些人,一身的小家子氣,做什麼事都鬼鬼祟祟的,沒一點兒敢當面說的本事!娘還信她們的!七姨母還說我不好呢,她家裡又是個什麼樣?自己家的人都管不好,如今來挑我的不是!四姨母家裡又有什麼好的?”
陳家的四姑奶奶正是嫁的雖不是昌國公家,卻是當年老國公的嫡脈幼房,也有個爵位在身上,也有那個著名的生不出兒子的血脈在身上,四姑奶奶生了三個女兒,三個姨娘生了五個女兒,聽說有個姨娘又有身孕了,若是生出兒子來,陳四還不回孃家來哭上一場?
想到她,周寶璐頓時就想起那位顧三小姐來了,也不知道她沒算計成黃公子,找到冤大頭沒有。
要是再找不到,怕要掩不住了呢。
陳氏也不說什麼了,只是哭,只是要周寶璐趕緊上牀去歇着。
周寶璐嘆口氣,回頭跟朱棠說:“你去老祖宗跟前說一聲兒,我昨兒睡晚了些,又吹了風,今兒略有些頭疼,想多睡一會兒,回頭我好了再去給老祖宗請安。”
朱棠忙應着去了。
小櫻便與周寶璐的另外兩個大丫頭杜鵑芍藥,服侍周寶璐重新洗了臉,睡到牀上,又服侍陳氏洗臉。
陳氏坐在牀頭,拉着周寶璐的手:“我的兒,娘守着你。”
周寶璐對她娘真是有點無力,平日裡糊塗軟弱,耳根子最軟,別人只要言語婉轉,有些策略,說什麼她都覺得有道理,一點兒主見也沒有,若是有什麼不對,她又一臉惶然。
就像這會子!
她娘愛她也是真的,可是這樣子,周寶璐都不知道說什麼的好了,只得說:“娘,這世上也只有你是我最親近的,自然我也是娘最親近的,第二個就是舅舅舅母。別的人,自有他們自己最親近的人,憑他們說的天花亂墜,都與咱們無干的。”
陳氏只是點頭:“我的兒,你說的是,娘今後再不聽她們的了。”
這種話,別說陳熙華和曾氏聽過多少次,現在連周寶璐也不信了。
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待周寶璐睡一陣子起來,這件事就算是無疾而終了。
陳氏怕她不自在,這幾日越發縱着她,隨她愛怎麼就就怎麼樣,而周繼林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常兩三天不回來,便是回來,也是極晚了,不大進後面院子來,只在書房裡歇。
王姨娘捱了一頓嘴巴子,眼看要到手的世子位又飛了,自己的老封君夢也破了。兒子又被公主領了去,聽說不過十幾日功夫,就被公主身邊的管教嬤嬤打了幾回手心了,王姨娘正是又委屈又幽怨又傷心的時候,偏周繼林連個面也不露,好容易逮到一回,才哭了個開頭,周繼林就不耐煩起來,擡腿就走。
王姨娘越發幽怨,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在自己院子裡摔東西打丫鬟,到得晚飯前,就開始梳妝描眉,穿了鮮豔的衣服,三五次的打發丫鬟在前頭去打探,看世子爺回來沒有。
只是天天望着,卻是天天失望。
不由的又撲在牀上大哭一場。
周寶璐不拿王姨娘當個正經人看,但動向卻是一清二楚的,這屋子裡不管是她的丫鬟還是陳氏的丫鬟,都是周寶璐說話能算話的,就是王姨娘使出來的丫鬟,她一個姨娘罷了,狐假虎威,能有什麼恩威並施處?讓周寶璐這樣一鬧,人人眼見王姨娘捱了大小姐一悶棍,在世子爺跟前哭的暈過去,也沒找回場子不說,回頭還讓公主派人來打了一頓嘴巴子,誰心中不會掂量兩回?行事說話自然就與往日裡不一樣了。
周寶璐並不在乎周繼林成日裡在外頭做什麼,王姨娘卻是抓心撓肝的想要知道,她是周繼林的枕邊人,自然要敏感的多,且她又是個妾侍,和大小姐如何能同日而語?
周寶璐甚至可以不在乎周繼林喜不喜歡她這個女兒,她的嫡長女身份擺在那裡,祖母寵愛,舅舅強勢,有什麼可在乎的,可王姨娘若是沒了周繼林的寵愛,她的地位就是兩樣了,這叫她如何不焦急?
王姨娘打聽到的消息,如今都先過了周寶璐的手,只是王姨娘又能打聽出什麼來?不過是些瑣碎,周寶璐都懶得看。
不過現在這安靜日子倒是不錯,也過的快,不多久就進了臘月,陳氏難得在冬日留在國公府,今年原是因着要把周安華記到名下,靜和大長公主才接她回來的,事情雖沒辦成,隻眼看又快要過年了,這才留下來。
只是她身子弱,平日裡也並不敢大出門,屋裡燒着地龍,陳氏輕易不會踏出上房一步。
倒是周寶璐留在家裡,每日裡都去寧德院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說話,她又不愛女紅繡花,閒着的時候多,加上一年到頭在家裡的時候不多,有了閒便都想着去陪陪祖母,坐着說會兒話。
這會兒周寶璐剛走到院子門口,卻見寧德院的院子裡多了她不認得的七八個穿紅着綠的小丫頭子,眼見得就是有客人來了。
做客串門的夫人奶奶們帶來的大丫鬟和嬤嬤們,常是跟進去伺候,再不濟也引到旁邊耳房喝茶,到底有個暖和去處,只有跟轎子的,捧東西的小丫頭們,纔會留在院子裡頭,預備着裡頭傳話。
周寶璐見那七八個外頭來的小丫頭連自己府裡的幾個小丫頭都在廊下苦等,今兒一早就下了雪,比往日都冷,這些小丫鬟都只穿着薄薄的小襖兒,凍的一張臉又青又白,都不過十歲的模樣兒,看着着實可憐,周寶璐便對寧德院的嬤嬤說:“這邊不是每個耳房都有火盆麼?開一間沒人的,拿一個出來,放在那邊拐角上,叫這些小丫頭去烤一烤,橫豎就在窗根底下,叫人也聽得到,看她們凍的這樣兒,怪可憐的。”
一個姓常的嬤嬤聽了,便笑道:“還是大小姐心善,我們看着她們也可憐,只不敢做主。”
說着便叫人拿鑰匙開了耳房擡火盆出來,那幾個丫鬟有伶俐的忙走過來磕頭,就是不伶俐的也都有樣學樣,磕了頭,又趕着過去笑道:“怎麼敢叫嬤嬤替咱們忙。”
自進去擡火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