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回了東宮,一臉的寒霜,原本就已經十分冷峻的容貌,這個時候就更添了三分,滿宮的宮人都心驚膽戰,沒人敢多吭一聲,進了正屋,周寶璐正在炕上寫寫畫畫,見他進來,忙擱了筆,拉着他問:“怎麼樣?”
這屋裡沒有外人,蕭弘澄這才放鬆下來,一屁股坐下來,叫喚道:“哎喲累死我了,衙門裡坐了一整天,腰都硬了,你給我揉揉!”
周寶璐就伸手給他揉腰,被他順便在臉上親了一下,才道:“差不多兒了吧,有些人覺得是火候了,也就該出來了。”
蕭弘澄道:“這種沒影兒的事,就算真是我做的,也達不到廢太子的程度,這一點,不光是父皇,是我還是那些人,都是明白的。但是,這樣的事,能大大挑動父皇對我的猜忌之心,這是實實在在的,埋下今後的隱患,父皇對我猜疑的厲害了,今後些許小事都能叫他老人家猜疑起來,日積月累,他老人家也會擔心沒下場啊。”
“是啊。”周寶璐點頭:“如果這件事成功了,今後還會有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這種事情,到時候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你還真是百口莫辯。”
蕭弘澄笑道:“其實我想着,這事兒雖不是什麼好事兒,但也算不得什麼壞事,平日裡我並不能試探父皇,如今有人替我試探父皇,倒是也好。”
周寶璐雖然靈透,可到底只是後宅女子,想不到前朝那許多事上,於是就有點兒疑惑,歪着頭看他。
蕭弘澄道:“我被冊爲太子,到今年就四年了,父皇今年四十五,雖說依然春秋鼎盛,可到底……”
所以說太子比皇帝更難做呢!
周寶璐明白了,她與蕭弘澄無話不說,自然也知道蕭弘澄的憂慮,不管朝廷後宮,許多事看着是依律依法,其實往往還是聖意要緊,皇上願意查,願意信,就是要緊事,皇上若是不願意查,不願意信,那也不過是小事罷了。
所謂簡在聖心,並不是一句空話。
而皇上與太子,既爲君臣又爲父子,還有社稷傳承這樣的大事,與臣子格外不同些,分寸尤其要緊。
這一回的事,他們兩人都知道,到底還是在分寸上差了一籌。
所以這個時候,蕭弘澄尤其需要試探聖意。
蕭弘澄對周寶璐說:“這些日子,我的書房裡一直都在議這件事,此事雖然是從後宮放出去的風,但其實主要還是在朝廷,我們猜想,此事的影響自然不小,且一舉多得,不僅是給父皇心中埋下對我的疑慮,其實更要緊的,是以此試探父皇心中到底於我有多少信任,這一點,不僅是我沒有把握,他們又能確認幾分呢?”
蕭弘澄道:“於太子的廢立一事上,除了別的,父子情分也是十分要緊的啊!”
周寶璐已經明白了一點,現在,不僅是蕭弘澄,還有那些人,都在觀望皇上的態度,若是皇上察覺此事爲太子爺所爲,就不再查下去,只拿幾個明面兒上的人處置,那對蕭弘澄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那說明皇上心中已經懷疑的確是太子所作,生怕查下去,查出太子來,不好收場。
這便是父子情分了,設局之人自己也絕不會奢望這一次就能廢太子,太子並無政事上的失措,也沒有任何謀反動作,這些流言、祥瑞、童謠,原本就是用來消磨皇上與太子的父子之情的,到今後,父子之情消磨殆盡,父子之間疑慮已深,甚至只需一個小小的挑撥就足夠讓父子對峙,釀成天家慘劇。
如今首先要觀望的,就是皇上信任太子到一個什麼程度。
這其實也是蕭弘澄自己也沒有把握的事情。
周寶璐說:“那麼如今怎麼辦呢?”
蕭弘澄道:“只能再等等,等父皇決斷了。”
是的,等聖心!
蕭弘澄很清醒,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只能按兵不動,先要試探聖心,再論其他。
他對周寶璐說:“若是父皇真的不查,我再把證據送到父皇跟前去罷了,只是今後就要越發小心纔是。”
前朝之事,周寶璐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得作罷,倒是蕭弘澄安慰道:“別擔心,我覺得父皇不會的。”
聖心難測啊,會不會的,誰知道呢。
史書上雄才大略的漢武大帝何嘗不疼愛自己的長子,可也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籌劃謀略就讓父子反目,釀出慘案來,帝王之心,誰敢說一定呢?
蕭弘澄拉着她解釋說:“三地均有祥瑞,定然不是巧合,至少也有一處作假,我已經打發人去三地調查了,總有蛛絲馬跡的。”
這些,周寶璐也都想得到,但其實現在的擔憂並不是太子造祥瑞這件事本身,而是皇上信不信太子造祥瑞這件事而已。
這一局直指聖心,進退有據,確實高明。
這會子,連周寶璐都垂頭喪氣的說:“唉,咱們早就該多服個軟兒,捱打別還手。”
蕭弘澄笑了:“那也沒那麼簡單,若是我懦弱無能,次次都不還手,父皇哪裡還看得上眼?只是咱們今後多一點分寸罷了,該示弱的時候,總得忍一口氣。”
周寶璐點頭,滿心鬱郁。
蕭弘澄揉揉她的臉,說:“行了,沒事兒,又沒有大禍臨頭,你放心,事事有我呢!”
周寶璐知道這是安慰,她也知道蕭弘澄心中並不敢確定,若是他能確認父皇並不懷疑,他又何必等着試探呢?現在就可以大張旗鼓的查這件事了。
想到這裡,周寶璐擡起臉來,大眼睛裡閃閃的都是傷感難過:“你說,怎麼做個太子就這麼難啊?咱們一片心孝敬父皇,如今還是這樣。”
她從小兒在家裡,在自己嚴峻的祖母跟前,就沒有害怕過,心裡的話有一句說一句,她一直覺得,這是一家人,是嫡親的祖母,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現在,她覺得困惑,這不是嫡親的父子嗎?怎麼就成了這樣了?她跟自己的父親沒話說,是因爲她知道父親偏心,並不大喜歡她,可是父皇明明喜歡蕭弘澄的。
周寶璐想了半天,才說:“大約,還是咱們做的不夠好。”
蕭弘澄莞爾,周寶璐雖嫁入天家,可那一片赤子之心還是並不能十分體會到天家的與衆不同的,蕭弘澄問:“你現在後悔了嗎?如果你沒嫁給我,現在一定不會這麼苦惱。”
周寶璐詫異,這是蕭弘澄第三次問她了,第一次還沒成親,江南一役,皇太子兇險難言,第二次是成親不久,謠言重重,現在是第三次了。
真奇怪,蕭弘澄爲什麼偏偏在周寶璐這件事上,這樣沒有信心呢?
周寶璐的回答與以前一樣:“沒有,如果換成別的人,我纔會更擔心呢。”
每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蕭弘澄就會覺得心中安定一點,前路雖然有荊棘,可她就算有困惑有苦惱,雖然也覺得累,但每一次都會這樣回答他。
蕭弘澄甚至覺得自己這樣問她,真是太小家子氣,太可笑了,可是他卻在每一次心中有動搖,對前路不確定的時候,在開始自我懷疑的時候,忍不住問她這句話。
每一次,他都能得到想要的那個答案,他的自我懷疑就會消失無蹤。
是的,蕭弘澄雖然說的很篤定,但其實心中依然有軟弱的,自艾自怨的那一小塊的。
周寶璐凝視他,她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蕭弘澄每次問她這句話的時候那一種軟弱,這叫她心疼起來,她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伸手緊緊抱住他,輕聲說:“我總會一直陪着你的。”
十七歲的少女身上有甜蜜的薰香混合着體香隨着熱氣散發出來,蕭弘澄靠在她的懷裡,環着她的腰,頭靠着她柔軟的胸口,被她的氣味縈繞,心漸漸的安定了下來。
他們靜靜的擁抱了很久,無關*,只是彌足珍貴,這是蕭弘澄心中最爲珍貴的懷抱,很多很多年以後,他大權在握,爲天下至尊,面對已經成熟的如一朵牡丹花一般的周寶璐,他偶爾還會想起那一次擁抱,那樣的香氣,在他的心中一直留下一道溫柔而甜蜜的刻痕。
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他一直喜歡那隻香,每一次換了香味,蕭弘澄固執的要她換回來,周寶璐每一次都叫苦連天:“新出的那隻白蓮香多好聞,幹什麼又要我換!我這個年紀了,還用這麼甜的香,叫人笑話!”
當然沒有人敢笑話她,寵冠後宮三十載的皇后,長子爲太子,孃家兄弟、表兄弟,或爲總督,或爲宰輔,這樣的女人,誰敢笑話她?
只有她自己,回頭埋怨似的對女兒炫耀說:“你爹非要我用這隻香,幾十年了,都不給我用新的!”
女兒不得不翻個白眼以示對母親秀恩愛的鄙視。
可是依然活的像個少女一般熱烈的周寶璐,笑嘻嘻的炫耀:“你爹說,這纔是我的味道,沒別的比得上哩!”
當然,兩個人現在都還看不到今後的數十年是什麼樣子,他們只是在這樣一個有點脆弱難過的夜晚裡緊緊的擁抱着。
不過,獨自長大的蕭弘澄,知道了一個溫柔溫暖的擁抱,能如何的撫慰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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