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璐知道她們肯定不安好心,只是一時還沒猜想到她們到底是有什麼打算,是以聽她們說的熱鬧,就只在門口聽着。
居然是在跟她說人家?周寶璐鬱悶,她這過了年才往十三歲靠,正經還沒到十三歲生辰呢,這也真夠急的,而且還給她說個這樣子的?
東望侯家庶子的小兒子?
也虧她們說的出口來。
東望侯家如今也就一個空爵位,最出息的兒子也就是陳七的姑爺,如今是監察御史里正,聽說是個懂事穩重的,前程也看好,可是,也僅僅還只是看好而已。
這樣子的人家,給庶子的兒子來說公主府嫡長孫女,也是世子的嫡長女,這得有多看不起公主府,也有多看不起鎮國公呢?
周寶璐聽着是一點兒也不急的,她娘應不應其實無所謂,這是不管是公主還是舅舅都不會答應,不過周寶璐在門口聽到她娘這樣說,也是差點兒笑出聲來。
她孃的這種守規矩、這種老實,落在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身上,比八面玲瓏的人說出來的話更叫人難堪。
因爲她說的都是實話呀!
武安侯夫人楊氏一系與武安侯世子的仇怨由來已久,而其中最根本的,就是武安侯這個爵位的傳承。
武安侯世子陳熙華與陳氏是同胞姐弟,母親是武安侯的原配夫人,只是福薄些,生下陳熙華不久就急病沒了,兩年後,陳熙華又娶了壽寧侯二房的嫡長女楊氏做填房。
壽寧侯家幾代也沒個出息子弟,已經從國公府降爵爲侯府,下一代只怕還得往下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長房都如此,其他就更差些,跟武安侯府沒得比。
楊氏嫁入武安侯府,就做了掌家侯夫人,十年下來,生了兩子兩女,眼睛就自然而然的盯上了武安侯這個爵位。
雖然陳熙華早已經封了世子,但也架不住楊夫人總覺得自己的兒子還有機會,是以,陳熙華的第一個兒子來的最是艱難,周寶璐是聽舅母說起過的,她那時候剛懷孕,就被楊夫人立規矩,要她從早到晚站着伺候她,吃飯的時候就不說了,連吃一碗杏仁露都要曾氏親手做,直說曾氏做的才合胃口,只是做了來,吃了一口,嫌太甜,立時叫重做,重做的吃一口,嫌太淡,一共做了五碗,都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到後來倒當衆哭訴起來,說曾氏怨望,不是真心孝順,故意做的不好吃。
滿帝都都知道,武安侯夫人一心指望陳熙華沒有兒子,才能把爵位傳承給她自己的兒子。
只是曾氏卻不是陳氏那等軟弱的人,她自然有她的法子,安安穩穩的生了陳熙華的前兩個兒子,楊夫人再不稱心,也沒有辦法。
於是又想在還沒長成的小孩子身上着手,非要把陳熙華的嫡長子陳頤安抱去自己教養,結果還沒滿月的安哥兒從牀上摔了下來,額頭一片烏青,曾氏心疼的渾身亂戰,哭着要抱了兒子回孃家去。
武安侯勃然大怒,當衆給了楊夫人一耳光。
種種恩怨從楊夫人生子開始,一直延續到了現在,早已經是不死不休了,再也無解了。
這些事情,周寶璐一直是知道的,陳氏當然更知道,只是她是性子軟弱,規矩又學的迂的人,總是孝道要緊,從不肯失禮。
這會兒她絮絮的說着,只當這是一家人,倒是不惱,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我家璐兒年齡也還小,再挑兩年也使得,母親和七妹多替她留心,雖說哥兒出息是要緊的,但家裡也不能太差了,她爹爹是世子呢,今後是要承爵的,門第太差可不好看,別說是七妹她三伯那樣的,就是和七妹的姑爺差不多,我也還捨不得,你們那一家子,就指望着娶有嫁妝的媳婦填餡,其實是個空架子,也就是當年七妹的嫁妝多,他們家才趕着來求……”
這話聽起來仿若家常,可聽在楊夫人和陳七的耳朵裡,簡直比陳九說話還剜心,陳七便怒道:“你只說願不願意吧,扯這些做什麼,什麼世子承爵的,又是嫁妝門第,指着誰呢?”
陳氏愕然,不知道爲什麼陳七突然發作起來,只是她性子一直好,想的也不多,就順着陳七的話解釋:“哪有什麼指着誰的,七妹說什麼呢,不是你說要把璐兒說給你們家三伯的兒子麼?我才說說你們家的,不然我幹嘛說呢?”
意思是,我這是在認真的分析你提出來的事呢。
陳七就哼了一聲,楊夫人也不滿的說:“她是給她們家三伯的兒子說,你只管她三伯就行了,說別的做什麼。和別的人有什麼相干,你七妹一片好心,替你留心璐兒的事,你反倒說她,真是眼裡越發沒人了!”
陳氏頓時就委屈了:“她三伯不是還沒分家嗎?當然是一家子的事,怎麼能只說她三伯?就好像前兒母親給凡哥兒說媳婦,不也是說凡哥兒的武安侯的嫡長孫麼,門第定要挑好的,並沒有只說五弟如何。這會子自然也不能說她三伯那一房,這還有東望侯一家子呢!”
頓時噎的楊夫人半死,若是換一個人這樣說話,楊夫人定然要懷疑她定然是故意嘲諷,可是她是知道陳氏這個人的,一向軟弱老實,從來就說不出夾槍帶棒的話來。
可是,越是知道,越是被噎的厲害。
楊夫人還在考慮怎麼辦的時候,陳氏已經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既是母親和七妹來說,我自是要好生想想的,我就璐兒這一個指望,哪裡能不經心呢?要真是眼裡沒人,我哪裡還用得着想那麼多?我說的那些,也沒有一句話是假的啊,母親倒說我,我句句話都在說這件事,又有哪句話是說七妹不是呢?不管跟誰說這件事,也沒有哪句話不能告訴別人,如今還又是我的不是了……我眼裡還沒人,這麼多年來……”
頓時開始遙想當年,嚶嚶嚶的哭個沒完。
周寶璐咬着牙忍笑,心想,楊夫人大概在心裡嘆氣,就沒法和她商量事!
裡頭哭的沒完沒了,這裡周寶璐正笑呢,見靜和大長公主居然親自來了,周寶璐忙笑着下臺階去扶:“老祖宗怎麼親自來了,過一會兒我娘陪着外祖母和姨母去給老祖宗請安纔是。”
靜和大長公主輕輕摸摸她的頭,動作很柔和,嘴裡卻嗔道:“沒點規矩。”
她是老遠就看見周寶璐在門口偷聽了。
偏周寶璐還一貫的光明正大,笑道:“老祖宗是來遲了一步,您不知道,聽着可有意思了。”
真拿這孩子沒辦法。
靜和大長公主這才吩咐丫鬟通報,也不管裡頭的反應,讓周寶璐扶着走進去。
楊夫人、陳七、陳氏都站起來給靜和大長公主請安,陳氏哭的眼睛紅紅的,半點掩飾不住,不過她似乎也沒打算掩飾,周寶璐忙走過去扶着她娘:“娘你這是怎麼了?誰給你委屈受了不成?”
陳氏見了周寶璐,想到給她說的那個人家,雖然完全沒有成的可能,還是覺得自己閨女可憐,怎麼就有人來說這樣的人家,頓時摟着她哭道:“我苦命的女兒啊……”
周寶璐一臉莫名其妙,問道:“這是怎麼了?”
陳氏不管場合,不管是些什麼人,只是哭,一邊哭還一邊唸唸有詞:“可憐我的女兒沒有兄弟扶持啊……命苦啊……就這麼一根獨苗啊……我要是能給你生個弟弟就好了……都是娘不好……娘對不起你啊……”
哭的楊夫人並陳七都一臉尷尬。
靜和大長公主並不作聲,只坐在大圈椅上,顧姨娘忙倒了茶來奉上,又規矩的退到一邊站着,靜和大長公主喝着茶,聽着陳氏摟着周寶璐哭。
楊夫人和陳七尷尬的坐立不安,手腳都沒地方放,幾次三番要說話,又找不着說什麼,也找不着好時機,陳七年輕些,臉皮薄一點,臉紅的要滴出血來似的。
偏陳氏極其能哭,車軲轆話翻來覆去的念,只是不停,周寶璐是知道的,誰觸到了她娘這根名爲‘沒生出兒子’的神經,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事的。
楊夫人終於靈機一動,對周寶璐說:“看你娘哭成這樣,你也不勸勸!”
周寶璐當然不是陳氏那樣好相與的,看着楊夫人:“好好的,我娘怎麼哭成這個樣子?外祖母你們在說什麼呢?”
楊夫人便含糊的說:“你孃的性子你還不知道?略有點不歡喜就哭起來,我們不過說些家常話罷了,你就來打聽,哪有點大姑娘的樣子!大人說話,小孩子也是能聽的?”
周寶璐抿嘴一笑,果然不打聽了,只是勸着她娘說:“娘,有什麼不高興只管哭,把不高興的事都哭出來了,就好了。”
把楊夫人氣了個仰倒,果然是自己那個奸猾的兒媳婦養出來的閨女,瞧這憊懶性子,真叫人討厭!
靜和大長公主終於喝完半盅茶,瞟了一眼周寶璐,卻是並不說她什麼,把茶盅往桌子上一放,問道:“親家太太說了什麼叫璐兒她娘不喜歡的家常話了?璐兒聽不得,那我聽得還是聽不得?”
這個時候,楊夫人母女都已經手足無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