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輕輕的“帶我走”。
隨風而起,隨風而逝。
全場陷入了一陣沉寂。
帥克詫異的看着龍敏,熊抱用呆滯的目光看着龍敏,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這三個字都來的太突然。
以至於連帥破地的耳根都是微微一顫。
因爲龍敏的聲音雖然輕,但卻非常堅定。
這種堅定不是那種尋常意義上的堅定,而是在堅定中透着一股道理。彷彿你我素不相識,但你帶我走就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帥克注視着龍敏,在心裡很肯定的說你這女人長相的確不錯,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也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我憑什麼要帶你走?而且憑什麼你說要我帶你走我就非要帶你走?
於是帥克問道:“我們認識?”
龍敏道:“不認識。但現在認識了。”
帥克繼續問道:“爲什麼要我帶你走?或者說我爲什麼要帶你走?”
龍敏道:“我來荒漠,就是爲了來找你。”
帥克道:“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這樣會讓我誤以爲你是我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小情人。其實坦白的說,我兒時的幾個女玩伴的確是美人胚子,現在長大成熟了也的的確確是大小美人,但你不是她們的其中一個。”
龍敏道:“我知道。”
帥克道:“那你爲什麼這麼說?難道你是害怕我對你不利,或者是真的怕我帶你走,所以故意使出這一招?哎呀,一定是這樣。你倒真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人,居然心思如此慎密。”
龍敏搖搖頭,道:“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的家族已被滅門,全家上下只有我一個人還活着。我爹曾經說過,若是家族真有這一天,而我還僥倖活着的話,就要我來荒漠找姓帥的人。”
聞言,帥克的表情認真起來,問道:“你爹是誰?”
龍敏道:“龍梅子。”
帥克朝帥破地望去,顯然他並不知道這個人。
帥破地沉默一陣後說道:“蘇城龍家。”
龍敏用驚喜的目光朝帥破地望去,道:“是的,我爹是蘇城龍家的家主。”
帥破地問道:“龍家被滅門了?什麼人乾的?”
龍敏輕嘆一聲:“一言難盡。”
帥破地道:“克兒,她是我們魔宗的人,帶她回去吧。”
帥克點點頭,向龍敏伸出手。
即將邁出最後一步,龍敏終究還是猶豫了片刻,才罷手伸出去。
而一隻熊掌卻在途中攔下了她,抓住了她的手。
“熊抱,你放開。”龍敏道。
熊抱厲聲道:“龍姑娘,我不管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但主人吩咐過,要我照顧你,我不能讓你跟着他們走。”
帥克冷笑道:“你這頭熊!連天狼王都逃跑了,難道你自認比天狼王還強麼?”
熊抱認真的說道:“既然我連天狼王那樣的人物都不怕,自然也不會怕你們這些大人物。”
龍敏狠狠將手一甩,熊抱不敢使出太大的勁,怕拉傷了龍敏,於是鬆手。
龍敏走到帥克身旁,背對着熊抱,道:“熊抱,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請你不要阻止。你回去和他說,就說……謝謝他。”
“這究竟是怎麼了!”熊抱着急道。
龍敏閉上眼睛,道:“這一切都是宿命,你不會明白的。”
言畢,她轉過身,對熊抱深深鞠躬,道:“感謝你一路的照顧,真的很感謝。”
熊抱垂下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彼此沉默片刻,熊抱道:“還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主人嗎?”
龍敏低着頭,像是在沉思。狂風捲起他的長髮,粗大的麻花辮隨風飄蕩,她的神情黯然神傷。想了很久,但最終沒有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從她嘴中吐出來。她只是拼命的搖頭,眼淚不知不覺的從眼角滴落。
看到這一幕,熊抱向她微微鞠躬,便離去。
走了兩步,熊抱又停了下來,朝龍敏和帥克看了一眼,一聲嘆息。
該來的,或許不會來。但該走的,你如何留得住?
大漠的風沙越演越烈,不知不覺間,黃沙已淹沒腳底。
帥克看着龍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龍敏。”
“我叫帥克。”
龍敏點了點頭。
帥克手一招,從空間魂器中拿出一件毛皮風衣,爲龍敏披在了身上,道:“我帶你走。”
龍敏微微一笑,伸出手。
帥克牽住龍敏的手,朝身後的帥破地和龍墓四人看了一眼,又轉過頭來對龍敏道:“走,我們回家。”
轉眼間,七個人消失在茫茫荒原之中,儘管這片荒原已逐漸變成了沙漠。
風沙襲來,蓋住了他們的腳印,蓋住了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
……
……
荒漠的另一邊,是蒼涼的晨風,和一滴滴隱藏在雲霧中的甘露。
軍人們脫掉厚重的鎧甲,伸出脖子仰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彷彿很想念空氣的味道。
荒漠的空氣中含有風沙,剛入荒漠時軍人們都是小口呼吸,但似乎在柔焰空間中憋了太久,出來後哪怕這空氣中有毒,他們也是要享受般的猛吸幾口的。
此時趙棣和楚雲雪的軍隊還在一起,但既然小皇叔發了話,他們也都答應了,那便絕不會在荒漠上繼續打起來。
離軍隊相隔數裡地的一片高地上,兩個男人並肩而戰,凝視着地處的蒼茫黃沙。
儘管是荒漠的晨風,也依然溫柔,梳理着趙棣兩鬢的斑白和趙信披灑在背後的長髮。
“阿信,這些年來,只有你陪伴在父親左右,你替哥哥們盡了孝道。”
“哥哥們做不了的事,我當然要替哥哥們做好。”
“我們不是不想做,而是要進一進玉京,想必都是那位好侄兒不願意看到的事。”
“我知道,所以這幾年來,我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陵墓。”
趙信微微低下頭,輕聲道:“我在這裡與四哥相遇,應該是我主動喊住四哥你敘舊纔是。這些年來,嫂子和侄兒們可好?”
趙棣輕輕一嘆,道:“他們都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趙信沉默。
趙棣突然微笑起來,道:“其實也用不着如此憂傷。和你其他的哥哥嫂子們比起來,我已經算是最幸運的了。你嫂子和侄兒們吃再多的苦,也總算是還好好的活着。”
趙信道:“就這樣好好的活着多好。四哥,不如收手吧。”
趙棣苦笑,道:“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停不下來了。”
趙信道:“我可以和皇帝說。他會給你安排一個舒適的晚年。”
趙棣道:“阿信,你太天真了。我若交出兵權,自裁軍隊,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朝廷不會放過我的,到時候那種無窮無盡的追殺,想必是你也會防不勝防。”
趙信道:“皇帝雖然昏庸,但是個善良仁慈的孩子。”
趙棣道:“他仁慈,有些人卻不仁慈。”
趙信知道趙棣說的是誰,不由搖頭嘆息。
趙棣側過身,看着趙信,認真的說道:“這幾年來,若不是有你還在朝廷,楊居正不知會把朝廷折騰成什麼樣子!皇帝視他如亞父,對他言聽計從,我且問這天下究竟是姓趙還是姓楊!”
趙棣向前邁出一副,抓住趙信的手,誠摯的說道:“阿信,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哪怕不是爲了天下蒼生,只是爲了趙家皇室自己的幸福,也都不要這樣下去了。你幫助我吧,哥哥弟弟都已相繼失去了和朝廷抗衡的能力,所有的兄弟裡面,就只剩下你一個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你若再不幫助我,這天下眼看着就要落在楊居正手中了!”
趙信也看着趙棣,臉上的神情無喜無悲,嘆道:“我並不否定楊居正的強勢,也不否定皇帝對楊居正的順從。但我能感覺得到,楊居正沒有篡國之心。他是真心在輔助皇帝,也是真心在爲朝廷做事。”
趙棣沒想到趙信居然對楊居正如此信任,不禁有些詫異,接着道:“可就算楊居正沒有篡國之心,但他身在朝廷,就是朝廷實際上的皇帝。你身爲朝廷皇叔,難道能夠容忍嗎?”
趙信嘆道:“四哥,這裡沒有別人,我們兄弟倆可以坦誠相見。我知道,你的能力要比任何兄弟都強,當然也強過了當今聖上。但現在的皇者,是父皇指定的繼承人。”
聞言,趙棣生出怒意,喝道:“你和楚雲雪都是一個樣,都是一根筋!”
趙信微微一笑,嘆道:“我們都忠於先皇。”
“難道我就不忠於先皇了?”趙棣憤怒的問道。
趙信卻沒有回答,只是無喜無悲的看着趙棣。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回答了趙棣。
趙棣頓時更加惱怒了,揮舞着拳頭說道:“難道我起兵清君側,就是對先皇不忠!?”
“這個我不知道。”趙信道:“我只知道,你若是帶兵進入玉京,那就是與朝廷作對。到那個時候,我會爲了皇家陵墓的安寧而阻止你。”
趙棣用雙手按住戴在頭上的頭盔,將頭盔卸了下來,然後往地上狠狠一扔。
他用憤怒且嚴厲的目光看了趙信一眼,怒喝道:“我是絕對不會退兵的,你現在就把我殺了!”
趙信道:“四哥,你何必動怒。”
趙棣盯着趙信的眼睛看了半響,在頭盔上狠狠踢了一腳,然後揚長而去。
看着趙棣的背影,趙信輕輕一嘆。
直到趙棣走去很遠,即將融入那軍隊中時,趙信用魂力音說道:“四哥,我走了。”
趙棣頭也沒回,揮了揮拳頭,喝道:“快點滾!”
趙信苦笑。自從他成名後,這世上敢對他不客氣的人實在不多,而趙棣絕對就是其中一個。被自己的親哥哥喝斥,趙信沒有任何不悅,只是深深的望着哥哥的背影。
遠處的日光刺破雲霧,越來越近。
陽光即將普照大地。
而世人卻永遠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陽光的另一面,是無盡的黑暗。
……
……
兩條看似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也會在這個世界產生微微偏移的時候相交。
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作用力下,僕人之子楊草和遠古龍猿悟空相遇了,家族千金龍敏和魔宗宗主帥克相遇了,許許多多或許不會相遇的人都在冥冥中註定了他們的相遇。
楊逍和下屬們分別後一路向西。
趙信和趙棣分別後一路向西。
他們最終也如同那些看似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一樣相遇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落下的趙信,楊逍心裡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但一抹希望卻同時在他眼中閃過。
趙信轉過身,仔細的打量着楊逍臉和身體,道:““我知道,你就是鳳凰之子楊逍。”
楊逍儘量讓自己顯得極爲鎮定,道:“我也知道,你就是小皇叔趙信。”
趙信向楊逍走近了些,道:“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
“是去國公府,還是去鳳凰山?”
“我不知道。”
“可你總要有個目的地。”
“是的。但,我想我不會去國公府,也不會去鳳凰山。”
“爲什麼?”
“別人都說楊居正是我爹,別人都說鳳凰是我娘,但爲什麼別人說是那便就是?我自己的爹孃,總要我自己做主。”
趙信臉上頓時浮現出笑容,道:“自己的爹孃,自己做主,這樣的話很新鮮。”
楊逍落寞的說道:“人活着,總還是要有選擇的權力。”
趙信道:“你是在渴望自由。”
楊逍點點頭,道:“是吧。”
“那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裡?”
“去皇家陵墓,隨我守陵,做一個守陵人。”
若是有旁人在場,絕不會想到趙信居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楊逍連父母都要自己做主,這是渴望自由,趙信也道出了他是在渴望自由。可既然是一個渴望自由的人,那爲何還要隨着自己去守陵?
一輩子困在陵墓中,豈不是失去了自由?
楊逍顯然不會答應,甚至會把趙信的這句話當做一個笑話。
但楊逍沒有。
楊逍反而向趙信跪下,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小皇叔,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隨你去。”
趙信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想明白了?”
楊逍匍匐着身子,誠摯的說道:“只有從真正的不自由中走出來,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小皇叔的良苦用心,楊逍明白。”
小皇叔滿意的點點頭,輕聲道:“那就隨我去吧。當年楊居正從龍血大陸來到神州,也經歷了這樣一段。雖然他當初不是守陵人,但卻比世間任何守陵人都寂寞孤獨。我相信,你終會超越他。”
“是。”楊逍輕聲應道,卻沒有站起來,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小皇叔,我想拜入你的門下,這是師禮。”
趙信微笑道:“我這一生還沒有收過學生。但我想,作爲我的學生,並不需要什麼師禮。”
楊逍道:“這份師禮你非收下不可。因爲這世間,除了你沒有誰有資格擁有它。”
“這是什麼?”
“這是我從柔焰空間中帶出來的……最爲珍貴的東西。”
趙信雙眼微微一亮,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他沒有結果那個瓶子,而是把瓶蓋打開。
下一刻,一縷縷濃度極高的氤氳光澤從瓶口飄了出來。
趙信拿出毛筆,用筆觸在那些光澤上攪拌,就像是沾墨一般。
緊接着,他打開小冊子,用沾上了光澤的毛筆在冊子的一頁上書寫起來。
時間漸漸流逝,那瓶子裡的光澤已全部化爲了紙面上的文字。趙信滿意的合上冊子,將楊逍扶了起來,嘆道:“這份師禮很重,看來我無法拒絕你這個學生。”
楊逍笑了。
趙信也對楊逍一笑,在他肩上輕輕一拍,道:“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