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棉花醒來,躺在炕上惦記着俊平有沒到家。娘喊棉花掃雪,她連忙穿衣出屋。棉花爹手揮鐵杴“唰唰唰”,院心裡積雪已經少了半數。騰騰霧氣,從棉花爹手中、臉頰、頭髮上散發出去。
“爹,你歇會,讓我來。”棉花手拿掃把說道。棉花爹停下手中鐵掀,從腰間摸出煙桿,說道:“小花,你不說要找三大爺嗎,這會,他準擱家裡。”棉花脆生說道:“好哩,爹,一會我就去,不過,你得把菸葉勻一半給我,總不能空手去串門。”棉花爹有點捨不得,不過,話又說回來,請人辦事哪有空手上門的。
出門後,棉花一手提菸葉一手拿着白饃。路過馬家,看到他撅着屁股在院子裡掃雪。
“三兒,三兒”棉花喊道。
馬山擡頭說道:“棉花姐啥時候回來的啊,這大清早幹啥吶?”
“去我三大爺家瞅瞅,昨夜這雪下得怕人,你知道,他那屋子又老又破,別出什麼事兒。”棉花回答道。
“俊平哥跟你過來沒?”
“沒,他忙活其他事情。三兒,你忙着哈,有時間再和你嘮。”
“三大爺,三大爺在家嗎?”棉花敲着面前破舊的門板。
屋裡傳來一聲沙啞的聲音:“誰呀?”接着又是一陣咳嗽的聲。
棉花說道:“是我啊,三大爺,小花啊。”
“哦!小花啊,進屋吧。”沙啞聲音再次說道。
棉花推開門,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沙啞聲音躺在炕上,眼皮也沒擡。屋內被厚實門簾,遮擋得死死的。一盞豆粒大的油燈,冰冰涼涼。
“三大爺,你這是怎麼了?”
“沒,‘咳咳咳’ ,沒啥,可能是幾天前受了風寒,‘咳咳咳’。”
棉花撥亮油燈,看到三大爺捲縮在被窩裡,像一個球。“你咋不燒炕啊,這大冷天的,能受得了嘛!”
“‘咳咳咳’這雪來得太快了,還沒來得及。竈膛那塊還有點柴火,你幫三大爺取點過來。”
棉花取來柴火,扯來豆杆點燃塞進炕塘內。豆杆燒得旺時,她又把柴火塞了進去。一刻鐘後,屋裡暖和多了。“三大爺你先躺着,我給你劈點柴火。”說完,棉花就要轉身出屋。
三大爺看到桌上菸葉,眼睛一亮,說道:“小花,不急,先把菸葉給三大爺整點過來,都斷頓好幾天了。”
棉花笑笑,拿來菸葉,說道:“都咳成這樣了,還要抽?你比俺爹還癮大。”
“死不了死不了,風寒罷了。”
看到三大爺一番沉醉的樣子,棉花笑着走出屋子。劈好柴火,她去了竈房。不刻,棉花端着熱乎乎苞米糊糊進了屋。屋裡煙味很重,看來棉花劈材做飯工夫,她三大爺沒閒着。
“三大爺,起來吃飯了。”
“噢。”
三大爺坐起身子,聲音竟然清亮些。他從炕尾拽來皮襖,披在身上,坐在炕桌前。棉花趁工夫,把屋裡收拾着。
一大碗糊糊下了肚,三大爺精神好多了。他抹抹嘴,問道:“小花,這大清早的,你有啥事?”
“沒啥事,昨夜雪大,過來瞅瞅。”棉花沒回頭繼續拾掇犄角旮旯。
“噢!你三大爺好着呢,沒事,就是屋裡冷了點。”說着,他呵呵笑了幾聲。
“三大爺,你咋不和三大娘一道去北平的,這一人擱家多讓人擔心啊?”棉花說道。
“唉,甭提了,這老婆子離不了她那寶貝孫子,我呀,住不慣城裡,憋憋屈屈的,擱家多好,來去自由,空間闊。”三大爺嘆了口氣。
“小寶按年紀該上小學了吧?”棉花問道。
“秋天就上小學了,按說,你和俊平也該要個孩子了。”三大爺笑着說道。
這日子真不經過啊,小寶都是小學生了。要自己有孩子,也該會走道叫“媽媽”了。想到這,她不知怎麼搭腔。
三大爺呵呵一笑,大概意識到和棉花說這個問題,有點不合適,便岔開話題。棉花坐下來,給三大爺泡了茶水。
“棉花,你看你,一來就讓你受累,我這做長輩的心裡過意不去啊。你說吧,這大清早的過來,有啥事情,說出來,我肯定給你做主。”三大爺說道。
棉花把茶水遞給三大爺,說道:“其實吧,也沒啥事,我記得三大爺曾給俺爹一個治腿疼的偏方,我想再要的。”
“你爹腿又疼了?”
“沒,不是我爹,我公公也發了這腿疼的毛病。”
“噢,這啊,這藥可金貴了,不一定好整吶!”
“是啥方子,你告訴我,我自己去城裡抓。”
“自己抓?怕你抓不着哈。這藥還是我在北平時候,有個外國人送的,也就一小瓶。我想多要點,那個老外說,此藥不能多用,有毒,用多會有反作用。”
“有毒?這藥有毒,還能用?三大爺你沒開玩笑吧。”
“以毒攻毒,相生相剋嘛!”
棉花聽不懂三大爺這些又毒又治的理論,便說道:“三大爺,你說叫啥名字,我去抓,我抓不着還有俊平吶。”他不相信還有俊平找不到的物件。
三大爺笑了笑,挖了鍋煙絲,說道:“是龍舌蘭。這龍舌蘭汁液啊,本身有毒,誤服過量的話,會傷人性命。但你別看這個毒,適量外敷的話,對風溼內的關節炎有奇效。三次一抹就能徹底根除。所以你爹的腿啊,指定不會再疼了。”
棉花不奇怪,這兩年好像是沒有聽到爹說腿疼的事情。“三大爺,那你說這叫龍什麼蘭的,哪裡有啊?漠河?黑河?還是哈市?”
“傻閨女,這龍舌蘭不是藥名,是一種植物,藥房抓不着。”三大爺“吧唧”一口,一股濃煙從他鼻孔內出來。
“噢,植物,那咱屯山上有嗎?還是哪個山頭有,你說,我去採。”
三大爺搖搖頭說道:“咱這地塊和氣候長不了這龍舌蘭,聽說在美洲纔能有。”
那可咋整,棉花犯愁了,這叫美洲的地方,她聽都沒聽過,要是在黑河啥的地方,她還能打聽問人。好傢伙,這一竿子杵到美洲,她一個連哈市都沒去過的女人,哪知道什麼美洲!
三大爺看到棉花犯愁的臉,說道:“小花,你也不要着急,我明個寫信給你天明哥,讓他去找找那個外國人,看能不能幫你再捎點回來。”
三大爺這麼一說,棉花眉開眼笑,說道:“那好那好,這事就拜託你三大爺了。”
飯後,紅英想去看雪景,要俊平陪着。雖說來黑河幾年了,她卻從沒正經的看過一次雪景。這幾年,哪一天不是被仇恨和恐懼支配着,她哪有詩情畫意的心情。昨晚,她一股腦把這些說了個遍,突然覺得輕鬆了,好像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精神狀態都發生了變化。她現在就想着好好放肆一把,來釋放自己壓抑幾年的情緒。
俊平今天輪班巡邏,紅英緊隨其後。 俊平一行八人,加上紅英共九人,向後山地塊走去。後山有個新駐點,半個月前李老爹安排的,說有利於隱蔽。
雪地裡,腳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聲響,像一個貪嘴小孩咬着冰凌,讓人心癢。此刻,紅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時而雪地奔跑,時而雪球亂飛,時而躺着仰望天空,時而放肆大笑......俊平沒有去打攪,他知道,她需要釋放,需要吶喊,需要歌唱,需要狂舞,需要......這點,在他找回爹那一年,在回村路上,他就明白了。
此刻,俊平最懂紅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