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臣工可聽清楚了?”慈禧太后不慍不火地說道,“聽清楚了就都起來吧。今兒個不是朝會,大夥兒就不用拘禮了。”
大臣們謝恩起立,慈禧沒有再看恭親王,而是取過了寶物清冊翻看了起來。
“要說這法蘭西國主也還是個講究的人,送回來的,件件都是當年園子裡的精品。”
慈禧翻看着清冊,突然驚訝地叫了起來:“呀,這‘四十景圖’也在啊!快快快!把這本圖冊給我找出來!”
聽到慈禧的吩咐,劉誠印趕緊和建福宮的管事太監一起,在放置書畫的架子上取過一大卷書畫,恭恭敬敬地捧了過來。
“圓明園勝景共計一百餘處,可惜繪成圖的只有四十處,大夥兒想是都沒看過,來,劉誠印,打開給大夥兒瞧瞧。”慈禧太后吩咐道。
“嗻——”
兩名小太監擡過一張紫檀木長桌擺好,劉誠印取過一軸畫卷,和管事太監一人一頭,將畫卷在桌面上徐徐展開。
圓明園被毀前一共有一百多個園林羣,但風景繪製成圖的只有四十景,由於所繪建築、泉石等景觀都爲寫實風格,《圓明園四十景圖》可以說是中國有史以來成就最高的工筆彩畫。這套圖是根據清乾隆皇帝弘曆的旨意,在乾隆九年(1744年)前後,由當時最著名的宮廷畫師唐岱、沈源、冷枚等人歷經11年時間繪製而成。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這套珍貴的彩繪圖被法軍掠走,獻給了拿破崙三世,保存在巴黎國家圖書館裡,並全部被蓋上了該館的館藏印章,成爲法國的“國寶”。而這一次出於中法交好的目的,拿破崙三世將這套煌煌鉅製送還了中國。
《圓明園四十景圖》在畫成之後,由乾隆御筆題詩,工部尚書汪由敦書寫,具有極高的繪畫藝術價值和歷史文化價值。《圓明園四十景圖》所繪的建築、泉石等景觀皆爲寫實風格,所以看到《圓明園四十景圖》就如同看到圓明園當時的盛況,慈禧今天讓觀寶的重臣們一睹這部畫作,也等於讓他們參觀了一回圓明園,可以說是格外的恩寵。
隨着一幅幅畫卷的展開,一名小太監在一旁唱報着畫中的景緻名稱:
“正大光明!”
“勤政親賢!”
“九州清晏!”
“縷月開雲!”
“碧桐書院!”
“慈雲普護!”
“上下天光!”
“杏花春館!”
“茹古涵今!”
“長春仙館!”
“萬方安和!”
“武陵春色!”
聽到小太監報到“武陵春色”時,慈禧太后猛地上前,來到了畫卷前,用手輕撫着畫面,顯得十分激動。
“皇帝,你來看!”慈禧太后指着“武陵春色”畫卷上的一處園林建築,有些激動的說道,“額娘當年就是在這兒,懷的你啊!”
同治皇帝應聲上前,來到了母親身邊,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裡便是‘天地一家春’。”慈禧太后如數家珍般的講述起來,“這‘天地一家春’之稱,始於雍正朝。‘天地一家春’這句,本是臣子頌聖的,出處是唐朝楊巨源《聖壽無疆詞》之四:‘雲山九門曙,天地一家春。’……”
“我記得,‘天地一家春’那會兒原掛高其佩的畫作一幅,是雍正十一年十二月奉旨收貯的。‘天地一家春’的殿閣亦稱‘山容水態’,上面還掛着匾,這匾原掛在‘天地一家春’後檐前,乾隆四年正月遵旨移至屋內,向北懸掛。殿內陳設有銅藥王佛一尊。‘天地一家春’後殿還掛着一幅《多子圖》,乾隆二十七年由徐揚畫的。‘天地一家春’最北之十五間房叫‘泉石自娛’,此房雍正七年掛的御書‘茂育齋’匾,後又易爲‘水容峰翠’,乾隆五年最終定名爲‘泉石自娛’。‘天地一家春’殿西北的小院叫做‘杏樹院’,這裡便是我常說的‘大雅齋’,這裡是‘翰墨齋’、‘思順齋’、‘積善堂’和‘福壽仁恩’……”
同治皇帝一邊聽着母親的講述,一邊連連點頭,渾沒注意到,此時恭親王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大行皇帝各妃嬪的寢居之處都在這裡:‘天地一家春’殿穿堂西側三間是額娘住的,額娘那會兒還是懿嬪,女子下屋(即宮女的工作屋舍)在南邊偏西院裡。後殿東三問、西三間分別住着礅貴人和容貴人。‘泉石自娛’東頭五間分
別住着明常在、英貴人,西邊三、四次間住鑫常在。‘杏樹院’三間正房住着玫貴人。又西北東院後正房三問住着麗嬪,前正房三間住着躊貴人。西院前正房三間住着婉嬪。各妃嬪宮女下屋都在就近南房或廂房。‘天地一家春’各妃嬪寢殿裡都設有牀和火炕,鋪地氈、牀氈和帳幔、褥子,夏天天兒熱的時候鋪的是涼蓆。寢宮每年春季還要搭安鞦韆架……”
聽到慈禧太后竟然將“天地一家春”的詳情和同治皇帝說得如此清楚,很多大臣這時都明白了過來。
文祥和幾位軍機大臣不約而同的看了看恭親王,恭親王的臉色已然變得鐵青。
院子裡,李鴻章一邊看着天邊的紅霞,一邊和盛宣懷閒談起來。
“林義哲聰明過人,但他這一次不一定會想到,他這一次促成法主歸還國寶,可是給六爺添了個大麻煩。”李鴻章仰靠在椅上,微睨了一眼盛宣懷,卻不再多加言聲。
“是啊!風自三海起,雨從清漪來。”聽了李鴻章的話,盛宣懷的腦海裡頃刻浮現了“園工”兩個大字。
“自去冬夏月,皇太后便有此議,下官唯恐中樞諸君子中有人爲結寵自顧而生逢迎之念,那樣的話,六王爺眼前便再無太平湖景……”盛宣懷點頭嘆道。
“風自三海起,雨從清漪來!”李鴻章嘆息了一聲,“這一次來得太猛,六爺怕是擋不住了。”
清季官場上下對答,慣用隱語,入耳的說辭往往需研析一番才能知其本意,而盛宣懷剛纔的這幾句話,便是個中最淺顯的比喻了。
“風自三海起,雨從清漪來”這句話說白了,其實就是簡簡單單的“園工”二字!
自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入侵京師,逼得文宗皇帝避走熱河後,大清的朝局就一直圍繞着兩件絕大政治而動盪不休。
其一自然是洋務,自同治三年四月恭親王以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身份,率文祥等一干軍機重臣上《籌辦同治夷務折》,明確提出“查治國之道,在乎自強。而審時度勢,則自強以練兵爲要,練兵又以制器爲先……”的新國策後,大清國上下便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洋務運動。
而在洋務事業的光環之外,大清帝國的政局中卻始終有另一件不足以外人道,但卻能讓上自恭親王、下至李鴻章等一干洋務領袖頭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的大政治——園工!!
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入寇,不但逼得聖駕北狩,還一把火將京西的三山五園——萬壽山、玉泉山、香山三山,及清漪園、圓明園、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五園——都燒了個乾乾淨淨(火燒圓明園其實只是一種籠統的說法)!
不知是不是因爲愛新覺羅家乃是來自關外苦寒之地的緣故,反正自聖祖年間起,大清朝的歷代皇帝每逢酷暑便一定要到京郊的三山五園中避暑聽政。所謂“天子家事即國事”——既然如今三山五園都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那重修京郊園林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件重要性幾乎不啻於洋務的絕大國政。
慈禧太后很早便有了修園子的念頭,同治六年曾首次向軍機處諮詢重修圓明園的工程和費用情況,她的這一打算隨即遭到了以恭親王領銜,包括御前大臣和全部軍機大臣的聯名抵制——理由極爲簡單,就國庫裡這點家底,修了園工,便辦不了洋務,而如果辦不了洋務,大清就有傾覆之危!
須知僅“三海”工程一項,最少也需銀200萬兩!而大清的國庫,當時窘迫得是根本拿不出來的。
慈禧見到自己的想法遭到了大臣們的極力反對,同時也知道國庫沒錢,是以沒有堅持,這事便不了了之。但事實上,這個念頭在她的心裡,是一天也沒有斷過的。
而今各地洋務已有小成,國庫也稍稍充盈,這一次林義哲促成法國皇帝歸還了4000件圓明園舊珍,又勾起了她修園子的念頭!
“他弄的這批寶物,還回來的時候真是不好。”盛宣懷嘆道。
“這事兒其實也怨不得林義哲,就是他不設法促成法主歸還國寶,這園子,總有一天還是要修的。”李鴻章嘆道,“只不過是時候早晚而已。”
而今各地洋務已有小成,國庫也稍稍充盈,這一次林義哲促成法國皇帝歸還了4000件圓明園舊珍,又勾起了她修園子的念頭!
“他弄的這批寶物,還回來的時候真是不好。”盛宣懷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