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防爲國之重務,這海軍衙門的戲,也不能光他們這一老一少來唱,還得多幾個人才成。”慈禧太后又道,“六爺覺着,還有誰較爲合適?”
恭親王略一思忖,答道:“回皇太后的話,奴才以爲,北洋海防爲重中之重,直督李鴻章亦可爲幫辦海軍大臣,另外,船政大臣沈葆楨創辦船政,於海軍亦多有見解,亦可入海署幫辦海軍。”
“六爺說的是,北洋爲京津門戶,海防諸事,須得儘快籌辦,李鴻章入海署是要得的。”慈禧太后點頭道,“沈葆楨久辦船政,亦當同入海署,南洋海防亦須有人,李宗羲正告着病,莫若由沈葆楨署理兩江總督,兼入海署好了。這樣,北洋南洋便可聯成一氣。再說沈葆楨是李鴻章的同年,又是林義哲的姑父,辦起事來,自然無有不順。”
聽到慈禧太后的話,恭親王知道她已然有了定見,這一次和自己說,其實更多的帶有“通知”的性質,慈禧問自己的意見,等於是在試探自己,心中又不免惶恐。
從上次因言官參劾免去議政王的頭銜,到因允興園工重新賞還議政王,這期間的大起大落,已經讓恭親王對於慈禧,有了更深的瞭解。
“皇太后聖明!”恭親王連聲說道,“奴才萬分欽服!”
見到恭親王沒有別議,慈禧太后很是滿意,在又談了一會兒之後,恭親王便告退而去。
待恭親王離去後。慈禧太后想了想,對劉誠印說道:“劉誠印。傳旨召七爺覲見。”
劉誠印應了一聲,快步趨出。慈禧太后坐於寶座之上,目光望向大殿門口。
殿外,大雪初霽,紅日當空。
“林大人,這邊兒請。”劉誠印微笑着對林義哲說道,在前面引路。
“有勞劉大總管。”林義哲看着面前這位面容清矍的老人,含笑施禮。緊跟在了他的身後。
“連日大雪,今兒個總算是晴天兒了,有道是‘瑞雪兆豐年’,皇太后的心情兒也跟着好了不少。”劉誠印邊走邊說着,象是在和林義哲嘮着家常,但林義哲心裡卻明白,劉誠印是在用他的方式。向自己傳遞着重要的訊息。
“連日大雪,驟然轉晴,天兒便又好冷起來了,所謂的‘下雪不冷化雪冷’,天氣嚴寒,劉大總管日日辛勞。須得注重保暖纔是。”林義哲看着面容蒼老身形顯得有些佝僂的劉誠印,關切的說道,“晚輩學得西醫保健之法,若是劉大總管願意,晚輩便抄來給劉大總管瞧瞧。”
聽了林義哲的話。劉誠印笑着點了點頭,“是啊。這天寒地凍的,我這年紀也大了,手腳也不靈便,越來越覺着不中用了,要是林大人有妙法子,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聽了劉誠印的話,周圍的幾個小太監的眼中都現出了訝異之色。
劉誠印向來不與外官多話,更不會接受外官的絲毫饋贈,可這一次他竟然和林義哲嘮起了家常,還願意接受林義哲的“西醫保健之法”(實際上肯定不光是一個法子那麼簡單),大異於平時,着實令他們驚奇不已。
林義哲聽到劉誠印的話中暗示,知道他已然誠心接納了自己,心裡鬆了一口氣。
熟悉歷史和清宮掌故的他,對於歷史上的劉誠印得的什麼病去世的,是知道得相當清楚的。是以他動了想要幫劉誠印治病延長壽命的想法。
現在的劉誠印,可以說是自己宮內的強助之一。而且從他之前的總總表現就可以知道,他是一個非常聰明和善良的人。
這樣的人,活得久一些,自己的助力,便可以強一些!
不多時,劉誠印帶着林義哲來到了大殿門口,林義哲注意到今天的這次召見,有些不同於以往。
今天的大殿之中,慈安太后並不在場,而且恭親王和文祥也都不在。
坐在殿中的,除了慈禧太后,則是醇親王奕擐!
見到醇親王,林義哲心中有些明白過來,不由得暗暗佩服慈禧太后的手腕。
“請林大人自己個兒進去罷。”劉誠印的聲音將林義哲的思緒拉了回來,“我這邊兒還有些老佛爺交待下來的事兒要辦,就不進去了。”
林義哲注意到劉誠印說剛纔這番話時,眼中似有憂傷之色閃過,象是要去做一件非常爲難的事兒一般,不由得很是驚奇,但此時此刻,他是不方便多問的。
“劉大總管請便。”林義哲施禮道。
劉誠印躬身還禮,然後便急匆匆的帶着人走了。這時李蓮英從大殿內迎出,笑着衝林義哲點了點頭,領着他進了大殿。
林義哲向慈禧太后行禮畢,他注意到醇親王一直含笑望着自己,便大體上猜到了今天的召見,是爲的什麼。
果然,慈禧太后在勉慰他幾句之後,便直接向他公佈了未來的海軍衙門的人事任命。
聽到自己成了“籌辦海軍事務大臣”,林義哲知道慈禧太后是在向自己兌現前些日子的承諾,在心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自己終於有機會,可以放開手腳的大幹一番了!
“林義哲,辦海軍的銀子,我和七爺商量過了,在這日本人的賠款當中,給你拿一塊兒出來。但現在款項未到,國庫那裡,一時間也拿不出太多的銀子。而今西北戰事又需餉甚急,海防這裡也是處處用銀子,你可有什麼好的辦法?”慈禧太后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臣以爲,海防用銀,非借洋債不可。”林義哲說道。
“噢?借洋債?”醇親王看着林義哲,顯得有些驚訝。“林義哲,難道說。你辦船政時,這造船的銀子,也都是借的不成?”
林義哲聽了醇親王的問話,不由得心中一凌。
“回王爺的話,船政用銀,除去歸於西征協餉之銀,每月所剩者,僅夠日常運轉開銷。造船是根本不夠的。”林義哲答道,“然船政爲國之重務,海防用船,不可就此停廢,臣姑父沈葆楨是以多方籌措,請用船各省接濟,又從閩省洋藥稅中抽銀。臣又於海內外諸殷商處多方募集,得報效銀以實船政,故能成此有數之船。週轉困難之時,也於外國商行借了少許洋債,事後全部歸還。此是權宜之計,臣也是思前想後。萬不得已才如此的。”
這位醇親王,光緒皇帝的親爹,聽說可是頗有些“清流”氣息,今日頭一次聽他說話,便知端的!
“原來如此。我說呢,這沒有銀子。也不能憑空的變出來這許多兵輪啊!”醇親王呵呵笑道,“這借了洋債麼,也就借了,總是把船造出來了,還派上了大用場,現在想想,這船要是沒造出來,這臺灣弄不好也就丟了呢!”
聽到醇親王的這番話,林義哲不由得在心裡暗自感嘆。
這人要說變,也是很快的啊!
晚清時代,參與到中樞之中的四大王爺(恭親王、惇親王、醇親王、慶親王)中,恭親王爲人最爲周正嚴謹,這也源於他從28歲開始就挑起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重擔。恭親王待人寬厚,這點連西方人都大爲認可。這令他的周圍凝聚了一批精英,在內憂外患中,支撐起了政府的運行。恭親王自身崖岸高竣,潔身自好,既不似四哥咸豐皇帝那樣“緋聞”不斷,也不似後來的慶親王奕劻那樣“醜聞”綿綿。
與聰明外露、果決剛毅的六哥恭親王相比,排行老七的醇親王似乎多了些“老氣”,表現得更爲低調、更爲綿裡藏針,也更爲大智若愚。
在打倒肅順等顧命大臣“八人幫”的“祺祥政變”中,醇親王奕擐的功績往往被掩蓋在慈禧和恭親王的光環背後:正是他帶兵將肅順和端華從熱被窩中抓住,完成了政變中最艱難、最有風險、也是最爲關鍵的任務。在之後的“叔嫂共和”體制中,他執掌首都衛戍部隊的主力“神機營”長達30多年,實際上形成了恭親王掌握外交、醇親王掌握軍事的基本格局。
大清帝國現在的這個“叔嫂共和”的特徵是“垂簾聽政”和“親王輔政”兩制並存,“親王輔政”是滿清親貴們能接受“垂簾聽政”的條件和前提。而醇親王不僅是皇叔,也是慈禧太后的妹夫,這注定了他能被最大多數的人所接受。在慈禧眼中,這無疑也是對恭親王的一種制衡,儘管他在恭親王早期兩次被慈禧修理的時候,都義憤填膺地站出來爲六哥說話。
醇親王在“出道”前,給世人的感覺相當地“左”,比較保守、排外。對恭親王的改革,尤其“外敦信睦、隱示羈縻”的外交政策,他總是嗤之以鼻,建議太后“擯除一切奇技淫巧、洋人器用”,甚至兩次秘密上書,建議削弱恭親王的權力。野史中說他“疾其兄之專權,久有眈眈之意”。毫無疑問,這樣的互相監督,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
之前以高調的“極左”面貌出現的醇親王,一旦主政,便令人驚愕地實現了大轉身。在對外戰略上,他幾乎完全繼承了此前所批判的恭親王的“投降路線”,甚至走得更遠,令海內外觀察家們跌破眼鏡。
對於自己當看客時的“極左”言論,挑上擔子的醇親王承認自己“嘗持偏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但事實上,從醇親王變臉之迅速和徹底來看,其之前的“極左”面貌,極有可能只是爲了贏取“基本教義派”支持的一種手腕。在野的時候,站着說話不腰疼,可以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而一旦親自執政,爲了兒子的江山社稷,他也就只能成爲、或者還原爲一個現實主義者。
林義哲知道,大清帝國第一輪“改革開放”,歷時三十多年。以“甲申易樞”爲界,醇親王主政的後十年,與恭親王主政的前二十年相比,幾乎所有改革措施都沒有被中止。而且在海軍、鐵路、電信等基礎建設方面,得到了更爲長足的進步。尤其在新疆和臺灣先後建省,大大加強了對邊疆省份的控制。外交方面,醇親王也展現了與恭親王一般的靈活身段,以至於後世的主流史學家們批判這位“愛國王爺”一挑起管理國家的重擔,怎麼就和乃兄一般軟弱、一般“賣國”。這類似於恭親王當年發動政變,處決了肅順等人,卻幾乎完整地繼承了肅順的所有政策,尤其是重用曾國藩等漢臣的政策。將權力鬥爭與政策連貫有效地進行了區隔,不因人廢事,更不因人廢制。
更爲弔詭的是,野史把恭親王、醇親王哥倆爭權傳得有鼻子有眼,實際上這哥倆時常聚會,並且共同感慨挑擔累、挑這付看客多多的大清擔子更累。或許,那種留在紙面的“爭執”。只是“前人撒土、後人迷眼”罷了。
“可這洋債,只怕是不那麼好借的罷?”慈禧太后皺了皺眉,說道,“洋人的錢,是不肯白借的,定是要有質押之物吧?”
“回皇太后的話。借洋債不一定非需有質押之物,”林義哲答道,“
論海防籌餉(五月十一日)
昨奉公函,以鈞處議復海防條陳,一切兵餉要件。意在共爲其難,而條目辦法若何?屬鴻章與幼丹會商切籌開辦等因。仰蒙主持大計。廣益集思,曷任欽服!鴻章才識庸闇,奚足以膺斯艱鉅?乃荷聖恩派令督辦北洋海防事宜,力小任重,惶悚莫名。
竊維此事造端宏大,頭緒紛繁,目前必以籌餉爲第一要義,亦以籌餉爲第一難事。購辦船械,動需鉅款,無論精堅鐵甲船每隻價值百萬兩上下,即兵輪船一項,在西洋定造,大者每隻約三、四十萬,小者亦十數萬。中國自制,則料物需由外洋購運,數更倍之。此外,所需後膛鎗炮甚夥,中土尚未能仿造。出洋購辦,兵鎗一枝,約需銀餘兩,每炮小者數千兩,大者數萬兩,子藥雜項或購、或造,無物不費,即如鴻章抵津五年以來,海口及津郡各炮臺,雖用兵力漸次添築,陸續籌購大小後膛炮五十餘尊,已屬羅掘淨盡。而各處臺壘,尚多空缺,必須添購百數十尊,約費銀七、八十萬,乃可略敷分佈。淮、練各軍,現尚用前門洋鎗,若一律改操後門鎗,約需三萬枝,費銀三、四十萬。每年購造彈子、雜費,又數十萬。一處如此,他處可知。此但就陸軍言之也。
至大疏擬就北洋創設水師一軍,自以屏蔽京畿門戶爲最要津口。現祗閩廠鎮海輪船一隻,昨已奏調奉省大東溝協剿。又操江輪船,上年回滬修理,尚未來津。二船皆根剝子之類,兵船之最小者。今欲從新創設,除赫德承購四船俟到時祭酌能否抵用外,約計一軍須兵輪船二十隻,內應有鐵甲船一、兩隻,聲勢稍壯。閩、滬已成各船,現均分防要地,似難添調,勢需續購、續造,連招將募兵一切用項,約費將及千萬。目前雖不必此數,將來成事,恐不能過少。事屬創辦,不得不寬算窄用。至蚊子船、水雷等項,爲守口利器。水電所費較省,近丹國公使令其電報公司購送各式水雷十餘具,連應用雜件,開價五千餘兩。內有機器局可以仿製者。然每口須儲用百十具,積少亦覆成多。總之,無錢則一事不能辦,要辦則無處不需錢。此籌餉爲第一要義也。目今餉源艱絀若此,度支浩繁若彼,通盤籌計,本無可另撥海防大宗。尊處參酌衆議,定爲先其急、核其實兩層辦法,果能實力遵行,或可小有裨益。鈞議以海防爲急,他事之待用者,酌量稍緩。然如奉撥京餉工程傳辦各款,西路及塞外軍需加協額餉,各省留防腹地水陸勇營及善後雜支各項,均有關大局,無可減緩。加以奉旨籌辦東三省練兵防患,亦明協款莫辦,既不能急此而緩彼,則所能減者甚屬有限。
至雨生中丞所指各省釐捐、鹽榷、落地稅,結實整頓,歸爲畫一辦法。稚璜中丞所稱稽覈厘金中飽偷漏各節,即是尊處條內核實之意。查釐稅較旺,莫如兩江、湖、廣等省。鴻章歷任其事,親加考訂,釐稅各有定章,雖有參差,無非因地制宜,行之十數年,商民相安,未可輕議變更,若改減則餉額有虧,若增收則怨謗滋事。近聞照常稽收,偷漏固不能免,中鮑似亦罕有。浙、閩大致略同。除洋藥稅捐外,其百貨、鹽、茶釐捐,似未便令各省均歸一律,致有窒礙。軍興以來,凡有可設法生財之處,歷經蒐括無遺,商困民窮,勢已岌岌。若任事者過求精核,或苛及瑣細,即增鉅萬,元氣必受傷耗。若指整頓無多之贏餘,提辦海防,杯水車薪,亦恐無濟。北洋所轄省分,直隸本系缺額,無可挪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