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醒了麼?”隨着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把輕柔的聲音響起。
是采薇!
飛快地撩起帳簾,端木青一下子坐在了牀頭,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東西。
沒錯,海棠雕花的梳妝檯、窗臺上湃着新鮮荔枝的美人瓢、孤舟夜旅的玻璃屏風、還有采薇那張錯愕的臉……
她回來了,回到了永定侯府的家,回到了她的舞墨閣。
“小姐,你怎麼了?”一面把帳簾撩到帳勾上,采薇一面笑問。
自家大小姐自己是瞭解的,雖然性子冷清,但卻不是真的冷漠,只是不知道她此刻這個反應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答她的話,端木青赤着腳便往梳妝檯走去。
儘管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鏡子裡的臉時,還是嚇了一跳。
清秀的眉眼還沒有長開,透着一股子青澀,大大的杏眼清澈如水,好似至清的泉眼。
“呀!小姐怎麼就這麼下地了?饒是六月,地上也還是涼的啊!”露稀的聲音在門口急切的響起。
這個丫頭跟着嫁去王府,後來在王府被指控偷盜,自己親手趕走的。
當時她跪在地上辯解的情形她還記得,現在想想應該是被冤枉的。
沒想到還能見到這些人,沒想到還有機會重來。
鼻頭一酸,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立刻滾落下來。
這一下,兩個丫頭嚇得不輕,慌忙放了手上的東西,飛奔過來。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昨晚做噩夢了?”采薇性子和緩,就是着急,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
“哎呀,莫不是昨晚夫人吩咐今天還得去繡一天,小姐熬不過吧?要不我們裝病吧!”露稀想的卻是另外的事。
孃親?孃親還在!自己在學繡花,是了,她繡花是學到十二歲的,看樣子自己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
“快點幫我梳洗,我要去孃親那裡。”
聞言兩個丫鬟俱是一愣,隨即手忙腳亂起來。
秋恬住的文雅軒離舞墨閣並不甚遠,但是此刻端木青卻覺得走了好久,在路上的時候,腦海裡還是一直打鼓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走錯了,發現原來都是假的。
聽到外面的響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尚未開口,一個淡青色的身影便撲了過來。
“孃親。”
面對端木青突然的熱情,秋恬有些無所適從,好半晌嘴角才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怎麼了?一大早便這樣?”
其實她知道,孃親向來性子冷淡,並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對於人情世故也多是不懂的,正是因爲這個緣故,前世的自己性情也多隨了她,但是此刻她真的已經忍不住了,孃親就是孃親,無論她性子冷淡不冷淡,到底疼着寵着自己十幾年。
感覺到胸口一陣溼熱,秋恬才知道端木青竟然哭了,收起笑容,將懷裡的人挖出來,微微蹙了眉,“青兒,發生什麼事情了?”
額前的頭髮因爲疾步的行走和剛剛的動作已然被汗水打溼,但是端木青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只是看着自己孃親的這張臉,就像是記憶裡的一樣,帶着些慘白,卻總是那樣的寧靜溫和。
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昨晚做了一個噩夢,突然好想孃親。”
面對她這樣的回答,秋恬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將女兒的額發撥開,用手絹細細地幫她擦拭着汗水,“你呀,多大的人了,怎麼還是如此毛毛躁躁的。”
說着話便又咳嗽了兩聲。
端木青記得,孃親就是在自己十二歲那年病逝的,如今算算日子,已經沒多少時日了,“孃親你的咳疾還沒有好一點兒麼?我去找爹爹,讓他派人去民間尋些良醫來,一定能治好的,再不濟去東離問問,大不了翻過山,去北燕。”
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端木青的性子她是清楚的,隨了自己,什麼事情都順其自然,就算是心裡關心她的病,卻也不會強求,今日怎麼說出這番話來?
她哪裡知道經過上一世那樣慘痛的記憶,如今的端木青對於家人的渴望是多麼的強烈。
“好了,沒什麼大礙,我瞧着你昨兒繡的那隻孔雀已臻佳境了,只是眼睛的神色有些地方不夠靈動,我教你怎樣配出最好的顏色。”秋恬讓人把繡繃搬過來,笑看着端木青繡的門簾道。
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然有些不自然了,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異樣,端木青點了點頭,安安靜靜地拈起針線,其實秋恬說的那個問題她早就已經知道怎麼解決了,只是此刻還是得要做出一副認真的樣子來。
“夫人,二小姐來給你請安了。”
聽到門外傾荷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手上一抖,尖利的繡花針便扎進了食指,一顆殷紅的血珠快速地滲了出來,滾圓的血珠停在玉白的手指上,異常的鮮明。
“快讓她進來。”沒有察覺到端木青的異樣,秋恬淡笑着吩咐小丫頭。
不着痕跡地將手帕摁在傷口上,轉臉看向門邊。
一襲淡紫色如煙的長裙隨着婀娜的身姿搖擺,已經長出動人之姿的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容,進門便甜甜道:“夫人,昨晚睡得可好?傍晚下了點兒雨,晚上倒涼快。”
秋恬立刻吩咐小丫鬟們倒茶,“挺好,路上還有水,你住得遠,不用天天過來的。”
端木紫卻並不答話,巧笑着看向端木青,“我雖比不得姐姐近,但是想要親近夫人的心卻是一樣的,姐姐昨兒的門簾子快要繡好了吧!”
看着她這張臉,端木青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一個美人坯子,只是不知道此刻這張美人皮下面的那顆心,又在想些什麼呢!
念頭如此一轉,便又想起前世臨死前她說的那些話,她親手毒死了素兒和她的瑾哥兒。
“青兒,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看端木紫說了半天,這邊愣是沒有動靜,秋恬回過頭便發現自己女兒呆呆地盯着前方,眼睛裡卻沒有平日裡的神采,反而透出一種不明的哀傷和深深的恨意,臉色更是泛着灰白。
猛然間回過神,端木青暗暗懊惱,怎麼一見到端木紫就成了這個樣子呢?以後還有很多碰面的場合呢!忙穩了穩心神,扯出一個笑容,“哦!許是昨晚實在歇得不好,有些心不在焉,紫兒剛剛說什麼?”
端木紫忙笑道:“沒什麼,我看姐姐休息不好,要不就不要繡了吧!好好歇着纔是。”
“是啊!青兒,你去睡會兒吧!這刺繡也不是一時三刻的功夫。”
見母親也這麼說,端木青只好點了點頭,答應着退下去。
“算了,青兒,乾脆你多休息兩天,過幾日我畫幅樣子,你照着繡了,好送給皇后娘娘作賀禮。”
就在端木青起身的時候,秋恬又突然蹦出一句話來,端木青此時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正是她十二歲那一年,再過一個月就是皇后的壽辰了,那一日自己應當就是繡了那一幅《萬丈光芒》,立刻在天京的貴女圈打響了名頭。
既然確定了時間,那便好好的打算一番了,前世的種種最好還是記下來,上天竟然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那些害過她的人。
如果記得沒錯,那一次同樣在皇后壽辰上出風頭的,還有她的妹妹,傾國傾城的端木紫,也奠定了她日後西岐第一美人的稱號。
脣角微不可見地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那是前世了,今世可不能讓你事事如意了。
“大妹妹從二嬸嬸那裡過來麼?怎麼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一個爽朗的聲音突然間想起,打斷端木青的沉思。
一擡頭便看到一張明朗的臉,五官像是用工筆細細地勾勒過,帶着一絲剛毅的味道,濃墨的眉毛卻給人重情重義之感。
這是她的二哥,端木赫,如今是正四品忠武將軍,因爲國運太平,便做起了這散官,剛回京城不久。實際上,端木赫也是父親端木竣的兒子,只是大伯端木靖當年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便英年殞命了,所以,父親做主將二哥過繼到了大伯名下。
對於這個二哥,端木青還是很有好感的,因爲自己向來性子冷淡,很少對別人虛與委蛇,家裡人對她大多都不親熱,但是這個二哥卻從來沒有冷待過她,無論從哪裡回來,總會記得給她帶一份禮物,大多是一些女兒家喜歡的小玩意。
而那些東西她也確實很喜歡,只是嘴巴里從來不說。
可是後來,這個哥哥也在那一次的慘案中被斬首示衆了,想着鼻頭便一陣發酸,眨了眨眼,立刻斂了心神。
“是啊!剛從孃親那裡過來,你昨兒送給我的那串鈴鐺,聲音輕輕柔柔的,聽着很悅耳,我很喜歡,現在掛在牀頭呢!”端木青朝端木赫甜甜一笑,“二哥哥這是要去哪兒?”
家裡的妹妹不少,但是端木青總是冷冷的一個人,向來不熱情,讓人看着有些生憐,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她這樣親熱的笑容,也就沒有發現自己的這個妹妹原來笑起來這樣好看。
怔了怔,端木赫才笑道:“正要去祖母那裡,昨天她說有些不舒服,我去雲兄那裡討了兩服藥。”
雲兄,這個從端木赫嘴裡說出來的人前世她從來沒有留意過,後來才知道他就是當世赫赫的雲遊神醫雲千,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跟端木赫結識,成了莫逆之交,後來爲了端木赫被趙御風殺了。
念頭一轉,端木青便問道:“二哥哥待會兒回來可否來一趟我的無墨閣?”
“啊?”端木青從來不邀請別人去她那裡,是以聽到這句話端木赫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但是隨即便笑着點了點頭。
“青兒,你確定要進去?”端木赫的臉上閃過難得的一絲不自然,看着面前青衫小廝模樣的端木青問道。
長長的秀髮束在頂上,還未長開的小小身子包裹在青色的長衫下面,大大的杏眼透出幾分靈氣,雖是小廝的衣裳,卻絲毫不像是小廝的氣質。
輕輕地點了點頭,端木青毫不猶豫,“是。”
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到底是要做什麼,端木赫只好帶着狐疑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