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擔架裡的雷蒙主教一直不甚清醒,此時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
“主教,你還好麼?”喬霏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問道。
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雷蒙主教被熟悉的母語喚醒了,張大了嘴,半晌才說出話來,“我的上帝,喬小姐,是你麼?”
“是我,你別擔心!我們得救了!”喬霏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他似乎發了高燒,額上的溫度高得嚇人,“馬上就到山下了,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雷蒙主教眼睛亮了亮,彷彿使了很大的勁兒點了點頭,方大凱給他喝了些水,幾個人繼續上路。
“大凱,你回去之後切不可貪功,這差事是你向你師父求來的,這功勞也該歸你師父,萬不可有半點不服氣。”喬霏輕聲道,“想來他也不會虧待你,你現在還得多仰仗他,若是能分幾個場子讓你看着,你在這上海灘便有了立足之本,好過這麼四處討差事。”
“是,我曉得了。”方大凱凜然應道,他是個聰明人,喬霏一提點便立刻明白了。
他與喬霏相識已久,她的爲人處世是極了解的,他方大凱一條光棍,生平沒服過什麼人,喬霏卻是他唯一敬服的,別的不說,就憑她今日這份如沒事人兒似的鎮#小說?定,拼死救人的義氣就勝過無數好漢,那與她一同關着的洋人主教只懂得躺在擔架上哼哼唧唧的,她一個小女子卻有那份膽識,將來定是不可限量。
喬霏和方大凱說話的聲音很小。若不是沈紹雋離她太近根本聽不到她在說話。
雖然只是聽不甚清楚的隻言片語,卻讓他微微側頭,突然發現喬霏明明是個清清淡淡的女孩子,身上卻又一股指揮若定的氣勢。
他們這一羣人中。她是被搭救的對象,也是年齡最小,實力最弱的女孩子。她頭髮蓬亂,身上的衣物髒亂不堪,站在他們這羣大男人中就像一個小乞兒。
可是她始終掌控着他們之間的局面,從他到楊天凡,再到這個法捕房派來的方大凱,甚至那些個山匪和病倒的雷蒙主教,似乎都對她有着莫名的信賴感。十分自然而甘心地聽從她的話。
從這一點看,她還真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方大凱和楊天凡心中所想和沈紹雋雖不盡相同,但此刻的感慨卻是一致的。
這一路過來,他們見了不少被釋放的肉票,有的喜極而泣。有的驚魂未定,還有的萎靡不振,無論是什麼身份的人物,在得到解救的那一瞬間,往往是無法正常思考的,世上恐怕找不到一個像喬霏這樣從未流露過一星半點的怯懦之色的人,從找到她時到現在始終是那副淡然鎮定的模樣,始終都冷靜地思考詢問着,甚至連細節都顧慮到了。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可以摧垮她的東西。
無論是生死,或是貞潔,一個人該有多麼強大的勇氣才能對抗這一切?
“大凱,接着。”喬霏扔了三枝槍給方大凱,她方纔將那幾個兵士的槍全部拾了起來,自己留了一枝。又分別遞給楊天凡、沈紹雋一人一枝。
如今還在大山之中,這裡是張志炎的地盤,他們隨時可能遇到危險,依然不能掉以輕心。
豈料這兩人爲難地看着槍,一個是習武之人,一個是文弱書生,哪裡會用槍?
“你們不會?”這回換做喬霏吃驚了,前世她雖不是什麼高手,可開槍也是會的,這是保護自己的基本手段,她的枕下和包裡常年放有一支小巧的手槍,不過在她那位久經沙場的爺爺面前最終還是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啊,她眼中閃過一絲遺憾。
好在這個年代的勃朗寧手槍和她當初所用的手槍在使用上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因此她一下子便上手了,想到悍勇善戰的沈紹雋竟然不會用槍,她便不由得輕笑出聲。
“這玩意兒上手很快。”方大凱也笑道,心裡卻愈加驚異,喬霏這樣深閨中的大家小姐竟然會用槍!雖然姿勢並不特別標準,看上去也不是什麼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但是她的神態平淡,絕不像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東西。
不過也難怪,她這樣的世家小姐豈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普通人?
“今日要不是喬五小姐和沈兄捨命相救,楊某今日就要命喪此地了。”楊天凡感慨地看着手中的槍,看來他還是太低估槍炮的殺傷力了。
“天凡,你這話真讓我無地自容,若不是你們仗義相救,遭此大難的可是我,不過這個‘謝’字,我是說不出口的。”喬霏笑道,“人活這一世,最快活的莫過於做仗義之人,交仗義的朋友。老天雖讓我喬霏遭此一劫,卻也讓我交到了你們幾個生死之交,划得來,划得來。”
“說得好!”方大凱和楊天凡都是行走江湖的人,最喜歡的便是“仗義”兩字,喬霏這番毫不做作矯情的豪俠意氣很投他們的胃口。
“我過去總覺得什麼書生小姐都是什麼文縐縐的迂腐之人,沒想到還有沈兄、喬五小姐這樣的俠氣之人。”楊天凡笑道,方大凱也連連點頭,方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連他也備受震撼。
“我們的車子就在那兒!”方大凱的手下低呼一聲,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山坳,那裡離路邊很近,卻是個隱藏的好地方。
“大家更要小心些。”方大凱示意他們停下腳步,他的手下模仿貓頭鷹的聲音叫了幾聲,那山坳裡有燈閃了三下。
“沒問題,我們過去吧!”
“沒想到你竟也如此細心。”喬霏點頭讚道。
馬上就要脫險了,幾人愈加振奮。
就在此時,假扮土匪的老三和多喜突然跪了下來。
“求求各位老爺、小姐,大發慈悲,將我們也帶去上海吧,我們願意聽候差遣,絕無異心……”兩人不住地磕着頭,要是張志炎知道了他們的事,他們定會被立馬槍決,人都有求生的慾望。
“喬五小姐……”方大凱有些猶豫地看着她。
“也好,帶他們走吧,你也能多個幫手,他們呆在這裡也只有死路一條。”喬霏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和命運,自己也許只是說了幾個字,可對方就得賠上一條命,“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幫人處且幫人。”
“小姐,也帶我去上海吧!我如今做了你們的嚮導,萬一被張大帥和那羣山匪發現,也只有死路一條。”那嚮導山猴也跪了下來哀求。
“你家可還有些什麼人?”喬霏想了想輕生問道。
“我父母早亡,尚未娶親,就我一個人過活。”山猴熱切地說,“我也願意聽候老爺小姐們的差遣,絕無二心,只求賞我口飯吃!”
“大凱,你就當做新收三個小兄弟,如何?”喬霏笑問方大凱。
方大凱微微頷首,端起師父的派頭,“你們跟了我之後,凡事要守規矩,若有二心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小的明白了。”三人齊聲道,皆是一臉喜色。
方大凱的車將幾人送往附近縣城,談判代表們和被綁肉票的家屬親朋們都在此等候消息,此地涌來了大量的軍隊、警察,可謂戒備森嚴,治安一下子好了不少,幾大軍閥都派了軍隊駐紮在此,卻能相互制約平衡,算得上是全國最安全的地方了。
幾輛小汽車如風馳電掣一般駛進縣城,一路上被盤問了幾次,當得知這些人上山將山中肉票雷蒙主教和喬五小姐救下山時,這些軍士個個流露出羨慕的神色,僅此一功,封官進爵不在話下啊。
消息傳得很快,幾個在此等候的法國人立刻迎了上來將雷蒙主教擡去救治不說,喬紹曾和姚碧雲也顧不得許多,披着睡袍便從客棧裡跑了出來,當見到衣裳襤褸的喬霏蓬頭垢面地從車子裡出來,姚碧雲再也忍不住淚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狼狽得和乞丐似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兒。
喬霏快步向前,迎向等待自己的父母,衆人都唏噓不已,不過沒有他們預想中抱頭痛哭的場面,位喬五小姐臉上掛着淡然的微笑,握住了父母的雙手,“爸爸,媽媽,讓你們擔心了。”
彷彿她不是被綁票,而是剛從朋友家做客回來一般,看傻了一衆人等。
“這幾位便是救我脫險的好朋友,”喬霏偏了偏身子,給父母介紹道,“他們都受了些傷,這裡可有醫生能幫忙包紮?”
“有,有,有……”喬紹曾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說道,將幾人迎了進去。
“今日之事多有勞動,喬霏在此謝過諸位了。”喬霏朝門外諸人微笑地鞠了一躬。
無論是此地的軍士警察還是趕過來討新聞的小報記者,就連圍過來看熱鬧的客棧老闆、路人都怔住了,明明眼前的這個人狼狽至極,面容污黑,頭髮散亂,可那一雙出塵的眼睛和清淺的微笑卻讓人覺得她依然是報上那個神采懾人的東方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