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秋夜,南疆白日的酷熱已散,冷月當空,草深花重,瓊山上鳥無聲兮山寂寂。
到了午夜,野狼風一直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道:“落心,你冷不冷?”習慣性地伸手想把她摟到懷裡,哪知摟了半天卻是個空。男人吃了一驚,睜開眼來,身邊空空如野,他的女人居然不知去向了。野狼風嗖地站起身,急出了一身冷汗,四下裡張望,除了月光遍地,空山寂寂,就是風淅淅,天沉沉,雲冪冪,哪裡有他的落心?野狼風急得在周圍亂奔,卻又不敢大叫。
已經懷孕五個月的落心受不了南疆的酷熱天氣和蚊蟲的煩擾,不願住到軍帳之中,野狼風就帶她露宿在瓊山之巔的花草叢裡。瓊山的南面面對大海,清爽的海風不僅吹走了暑氣也吹跑了蚊蟲。
“啓秉陛下,娘娘在山側。”守護在不遠處的衛兵看到野狼風一臉着急的樣子,趕緊跑過來秉告。
這丫頭,又私自行動,早晚得被她嚇死,男人氣得直跺腳。自從到了南疆,大的戰役沒有,都是一些跟殘留叛軍的小戰役,好像剿匪戰爭似的,可是奇奇怪怪的事情卻是層出不窮,比如說瓊山附近的村莊,最近一夜之間所有的孕婦都失蹤了。
今夜北斗七星異常明亮,星月是淡淡的柔和,剪成了淺淺的光影。
瓊山山側有條不明顯的碎石山路,由於被野草覆蓋住,若非偶然很難被人發現。山側的草叢中暗綠色的衣襟不時地被海風吹起,白皙的手指不安地按住身上寬大的衣襟不讓它鼓起,如剪影的月光讓山上樹葉和繁花的倒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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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的瓊山,清涼的空氣中瀰漫着詭異而危險的氣氛。
突然,“簌簌簌……”急促的爬行聲如蛇行鼠伏,再一細聽:那是細細碎碎的腳步聲。草叢中的女人的手攥了起來,頭上開始冒冷汗,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感覺到她的緊張,身邊的男人的大掌悄聲無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正如預料,一羣黑衣人如鬼魅般憑空出現,悄無聲息,輕如鴻毛般落在了被野草蓋住的碎石路上,他們的背上都揹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隨着身體的移動,藏在腰間的刀鋒偶有白光閃過,讓本已清涼了的空氣溫度又降了幾分。
黑衣人的輕功甚高,走得極其隱蔽,不一刻,他們就消失在碎石路的盡頭了。草叢中有對黑衣男女跟另外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四個人都點了點頭,正待有所行動,突見一絲盈盈的綠光在天空中劃過,然後就聽野狼風沉聲怒道:“這些人鬼鬼祟祟,武功很是高強,我已派人跟蹤,你們四個馬上跟我回軍營!”
“心兒,來把這個吃了。”剛在軍營大帳中坐穩,舞天翼馬上按時塞了一粒雪蓮玉凝丸到落心的嘴裡。
“哥哥,這玉凝丸是慧能大師特意送給你恢復身體的,還是你自己留着用吧!”看着翼哥哥又把那極其難得,集百草之極致才能提煉出幾粒的玉凝丸給了自己,落心既感動又心疼他。
“心兒怎樣,吃得消嗎?”看着小腹已經微凸了的落心,每天還跟着他們一起觀察戰事出謀劃策,舞天翼的心裡真是心疼的緊。
均是一身黑衣的落痕和柳惜剛從附近的百花村回來,本來想按照落心的意思去跟蹤那些黑衣人,卻被野狼風攔下了,他們無可奈何地看着落心聳聳肩。
從平安都到南疆,僅是在路途上就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野狼風當然是最關心戰事,可是落心的心裡更爲雲容着急,如果那鎖魂毒咒不能在半年內解開,雲容的小命休矣。現在三個多月已經過去了,他們連那個會巫術的隱秘王族的藏身之所在哪兒都還沒有查到。落心知道她的男人有全局的掌控,可是她就是不能袖手旁觀,看着他把雲容犧牲掉。
軍中的士卒及時奉上安神茶,野狼風坐定,斜着眼兒看着大帳裡的四個人互相擠眉弄眼兒,他有些懊惱。他可惡的丫頭一心一意想要救雲容,難道那個青樓的花魁比她肚子裡的寶寶還重要嗎?還有這個該死的舞天翼,整天跟着她,好像比他這個做丈夫得更擔心她的安全似的。
不過野狼風知道,這次落痕,柳惜還有舞天翼自告奮勇地跟着他來南征,非是想要幫他野狼風打仗,主要是跟來保護他的女人。不知爲什麼,要是以前看他們這小樣兒,他一定會生氣,會嫉妒!可現在?他偷着瞥了一眼他的女人和她已經隆起的小腹,心裡喜滋滋,他突然覺得很感激舞天翼對他女人的關心,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感受,他無奈地笑了笑,感激自己的情敵愛護自己的女人:野狼風你一定是瘋了!
“落心,以後軍隊裡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看着四個人又圍到了地圖前,野狼風收起了自己的思緒,真是又氣又擔心,疾步走到她身後,溫柔地撫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落心,你跟你的哥哥們,還有柳惜就住在這瓊山上,這周圍都是爲夫安排的大軍,你只負責給我好好休息,順順利利地把我們的寶寶生下來就行了。”
落心知道今晚的計劃無法實行了,只好先到此爲止,遂笑道:“柳惜,翼哥哥,落痕哥哥,你們先回大帳去休息吧!”
瓊山的山巔依然鳥無聲兮山寂寂,清涼的海風吹在人的身上很舒服。
抱着落心停下來,野狼風給她披了件厚厚的披風,然後把落心摟到懷中道:“落心,夜風很涼,在這兒坐會兒還是回大帳去睡覺吧。”
聽着男人那如天鵝絨般溫潤好聽的聲音從腦後傳來,落心忍不住仰頭看他,只見海風揚起他的長髮,英挺的五官和着月的光華,卓然而成的風姿真是讓人心潮澎湃,落心伸手無比愛憐地輕撫他的臉頰:一個如此完美的男人正處在他事業的巔峰,他能夠聽進多少反面的意見呢?落心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裡有許多話,真得很想跟他說……
“幹嗎這樣看我!”
野狼風握住落心的手,低下頭看她,正好對上落心癡戀的眼神,野狼風先是一愣,隨即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這丫頭從沒這樣看過他,那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愛戀讓男人的心跳加速,臉上發燒,好像少男初次遇到自己心儀的女生般害起羞來。幸好!幸好!他在心裡慶幸,幸好現在是晚上,沒人看見他的臉,否則,唉!堂堂的冥野大帝真是沒臉見人了。
“風,你說什麼樣兒的皇帝纔是好皇帝?”依偎到男人的懷裡,落心決定敞開心扉跟他好好談談,一個心裡有愛的男人是應該聽得進批評的,落心這樣想。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還處在溫情中的男人雙臂加了把力氣,把落心摟得更緊了,笑道:“你說給爲夫聽聽,”見落心沒說話,依然癡癡地看着他,男人的心裡暖暖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喜歡聽她的意見,這個比他小上千歲的丫頭,只要不是不再愛他,其他的話不管是什麼他都愛聽。
“要我說?”落心再次仰頭,看到她的男人也正癡迷地看着她,落心的臉也紅了,搖搖頭兒她裝腔作勢地哼了兩聲才輕笑道:“如果像我的風這般鐵血,打天下的時候就是個了不起的好皇帝!”
“落心!”聽了她的誇獎,野狼風興高采烈地把落心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溫柔地輕咬她的紅脣:“落心,爲夫真是太喜歡你了!”
落心又是搖頭,暗想:看來還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呀!看他情緒這麼好,落心趕緊把自己真正想要說的話掏出來:“不過像我的風這般鐵血,坐天下的時候就是個壞皇帝。”
幸福中的野狼風猛地一怔,眉頭微顰,不高興地捏住她的肩膀道:“因爲爲夫把雲容的事放在第二位,你就這樣批評爲夫嗎?”
真是個驕傲的男人!果然聽不了批評,看來得使點兒美人計,想到這兒,落心趕緊摟住他的脖子道:“風,落心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我愛你,我的命運和你的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你稱王時我爲後,你落草時我爲寇,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所以不管天下人如何恭維你,落心只想說實話!”
野狼風久久地看着她,被落心的話打動着,這個女人從沒有跟他海誓山盟過,可現在她說:她生死都要跟自己在一起!男人把落心緊緊地抱在懷裡,輕輕地閉上眼睛,一抹滿足襲上了心頭:夠了!這一生不管再讓他遭受多少磨難,有了她這句話再也沒什麼索求了。想這兒,他輕問:“落心,爲夫做錯了什麼嗎?”
“是做錯了一些事!”落心坐直身子,嚴肅地看着他。
“什麼事?”男人眉頭蹙到了一起。
“這幾年北格內部的叛亂夫君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說什麼?”野狼風的星眸一眯,兩道帶着怒氣的冷光射了出來,運了運氣,他怒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叛匪犯上有理了!”
看他還是聽不進批評,落心柔聲道:“犯上固然罪不可赦,但請夫君想想,你的那些妃子就算參與了暗害我的勾當,夫君只需按罪處罰就好了,爲什麼要滅人家全族呢?”
“滅她們九族本就是律法!”自己給她報仇雪恨,南征北戰,這可惡的丫頭居然還不領情,男人剛纔的好心情全飛了,氣得喘着粗氣扭過頭去不想看她了。
“風!”一看他真生氣了,落心意識到這是倆個人思想上的差異,不能着急要慢慢來,想到這兒,落心趕緊抓住男人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溫柔地問道:“風,如果你不是皇帝,而是一個藩王,有人因爲你王叔犯了罪而要殺我跟孩子,你會怎麼做?”
“呃……?”
野狼風的身子一震,看着落心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她,看到他困惑的眼神兒,落心趕緊趁熱打鐵道:“落心以爲能夠坐穩天下的皇帝,最重要得就是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要忘了他是個皇帝,要用一個普通人的想法去思考,然後用一個皇帝的雄才大略去裁決,這樣的皇帝就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好皇帝。”看着她的男人在耐心地聽着,落心趕緊抱緊他,道:“風,你想想,你愛落心和孩子,願意用你的生命去保護。其他的人也一樣有他們想要保護的人,所以換句話說,一些人是被夫君逼反的。”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本就是天經地義!”
聽了落心的話,野狼風還是不服,他說得斬釘截鐵,目光中卻有些閃爍不定,落心輕笑,道:“夫君的話也對!如果那臣子信這句話就會甘心情願地被夫君滅族。但是如果那臣子只在嘴上相信這句話而心裡並不信,其結果就是造反叛亂。”
“什麼叫嘴上相信而心裡不信?”
野狼風看她又來挑釁聖人的名言,濃眉輕挑瞪了她一眼卻是找不出反駁落心的話來。看着他的樣子很可愛,落心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啵,啵,啵……”地在他的臉上親了個夠,道:“總之呢,這次你聽我的,好皇帝的第一個條件就是妻命不可違!”
“什麼命令?”男人依然沒好氣地看了落心一眼問道。
“夫君馬上鴻書傳聖諭給監國大人,讓他辦好以下三件事。”男人看落心一臉的嚴肅,也認真地聽了起來。
想着落痕和柳惜在百花村發現了幾個鬼鬼祟祟的神羅人,落心思索了片刻,說出了她的建議:“
第一,馬上釋放還扣在奴隸營的西紇一族並在草原上給他們一塊封地,理由就是皇上已經查出神羅國有意離間中央與草原各族的關係。
第二,馬上架空所有跟沈園園主有關係的朝廷中官員的權利,玄劍迅速派去鎮守西部邊疆,徐武歌將軍留守皇都。
第三,大赦天下所有跟叛亂有關係的官員甚至藩王,藩王們的屬地和地方的治安管理權依然留給他們,但是沒收叛亂藩王的所有軍權。”
“愛妻擔心草原民族會趁火打劫?”看了落心的建議,男人忍不住問道。
“沒錯!”打了這一個月的仗,落心在大帳中把過往的一切反反覆覆地想了一遍,不得不擔心,她解釋道:“夫君還記得當年神羅國跟本朝王叔交易軍火的事吧?”男人點點頭,落心繼續:“那時候他們的交易會談就是在平安都的沈園,雖然沈園當時對外開往,這事兒還是太湊巧。另外,那兩個刺殺過我的西紇姐妹花也是由沈園園主送給母后的。還有就是他侄子試圖壟斷鹽市,當年花朝節上的種種也讓這個人看起來很可疑。”
“爲夫已經把他打入天牢了。”野狼風讚賞地看着落心,沒想到僅憑一些線索她就能想到這麼許多。看他一臉肯定,落心暗贊這惡少在治國方面還真是心思縝密,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風,我覺得這還不夠!總覺得沈園只是千絲萬縷關係中的一個小線頭,恐怕這麼多年,神羅國通過他已經在朝廷中安插了許多奸細,夫君這次南征正是他們挑撥草原各族跟朝廷中的奸細裡應外合的好機會。”
野狼風贊同地點點頭,落心又補充道:“神羅帝國的衰敗跟草原各族西遷關係很大,夫君派玄劍將軍遠征神羅只爲抓西紇一族報仇雪恨,既讓神羅看到了夫君的實力而害怕,更給了神羅挑撥草原各族跟夫君的關係。如果草原各族反了,神羅是最大的受益者。夫君就用我的這個反間計,定能穩定住西部的邊境。”
“那爲什麼還要大赦天下的叛賊?”
野狼風依然心有不甘,落心擡頭看向黑洞洞的天際,心中有一縷惆悵徘徊輾轉,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世,落心都是個相信因果的人。在統一和他們愛情的道路上,死了這麼多人,這一切怎麼可能就此一了百了了呢!想到這兒,她無奈地搖搖頭道:“夫君,爲了我們的孩子!這些年來的殺戮已經夠重了,信或不信,這筆債我們遲早都是要還的!能夠化干戈爲玉帛,夫君又何樂而不爲呢!”
看出男人依然不贊同的態度,落心繼續耐心地解釋給他聽道:“如果夫君非要把他們斬草除根,勢必還要打,戰爭勝利後一定又是加官封爵,舊的貴族去了,新的貴族又來了,夫君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消除藩王的兵權呢?”
“愛妻的意思是?”男人的眼睛一亮,喃喃自語:“退一步海闊天空!”終於想明白了的男人激動地抱緊她,興奮地叫着:“落心!”
看他的態度轉變了,落心笑着逗他:“別高興得這麼早,好皇帝的第一個條是什麼?”
“妻命不可違,爲夫更是不敢違!”開心的男人嬉皮笑臉地摟緊落心拍馬屁。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解決完叛軍的事兒,你給我全力以赴對付那個可惡的會巫術的隱秘王族,儘快救雲容的性命,然後給她和煙賜婚。”
“落心,賜婚就……”男人還想爭辯,落心一瞪眼打斷他假裝生氣,男人趕緊捧住她的臉溫柔地吻住她那如玫瑰花瓣的紅脣。
“啓秉陛下,尤虎,圖忽求見。”
聲音響起時,高大挺拔的尤虎已站到了瓊山的山巔,淡淡的海風帶着不知名的馨香在空氣中浮動,憨厚的護衛們突然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面色潮紅,手足無措起來。
被人壞了好事,野狼風面色抑鬱,眼中冒着怒火瞪了尤虎和圖忽一眼,道:“何事這麼匆匆忙忙?”
尤虎一拱手道:“啓稟陛下,屬下已探得哪些黑衣人的行蹤。”
“噢?快說!”落心一把推開身邊的男人,着急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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