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知道一條小小的天江竟比天上的銀河還要寬,沒有月的夏夜竟是如此的冷。落心坐在溼漉漉的天江岸邊,望着江南的風景,手裡緊緊攥着翼哥哥送給她的那塊精美的青花美玉,讓淅淅瀝瀝的細雨帶走她最後的溫暖,最後的企盼……
就這樣,落心坐在江邊從日出到日落再到無月的夜,望着江的南岸發呆。
清涼的雨絲順着她的頭髮滑進她的脖頸,穿透她的心房,涼透了全身。微風從江南吹來,絲絲雨霧飛揚,飛揚,飄落,飄落……像斷了線的珍珠,輕輕打在落心的臉上;又似戀人的切切私語,纏綿,婉轉……翼哥哥,這是你捎給我的話語嗎?大顆,大顆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哭吧,就讓這冰涼的雨帶走她所有的無奈!
落心耐心地等着,等着野狼風來告訴她:落心,我看到你的痛了,我願意放你走!
被雨水沖洗過的泥土散發着落花的芬芳,男人沒有來。雨滴打在江面上,激起層層漣漪,男人還是沒有來。伸出雙手,讓那一顆顆小小的雨珠輕輕落到她的手心,落心耐心地等着。
不遠處的榕樹下,負手而立的野狼風緊緊盯着靜坐在雨中的落心,他硬着一顆執著的心,就這樣,他從日出站到日落再到無月的夜,任那不再狂暴的夏雨纏綿地打着他的臉,他的心,還有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的一道道傷口。聽着雨打綠葉的沙沙聲,他任自己如絲的心緒糾結,如果真得生不能同衾,那就這樣一起死去葬同穴吧!
男人緊緊攥着那把刻有野狼圖騰的短刀,耐心地等着,等着他認定的那個女人轉過身來告訴他:我願意收下這把刀,從此你我生死相隨。
飄飄的雨絲,掉入眼前的水坑裡,濺起朵朵小小的水花,晶瑩剔透,女人沒有來。靜寂中,疲憊的男人輕輕地靠到榕樹幹上,驚起幾隻飛鳥,女人還是沒有來。微微仰起了脖頸,紫眸緊閉,就讓那迷濛的雨霧灑到他臉上的每一處,野狼風耐心地等着。
北格水師營的指揮大帳中早已亂了套,昨天他們的王和王妃不是還恩愛有加嗎?怎麼一晚不見,情況就變成這樣了。
“啓秉監國大人,如果大王還如此固執地站在雨中,他身上的傷勢很可能惡化呀!”秋太醫着急無比地向煙彙報了無數次,“還有,娘娘也是,在雨中淋了這麼久,很容易得風寒症,那可是不治之症呀!”太醫補充道。
“知道了。”優雅的男人看了落痕一眼,道:“落兄,咱們再去勸勸吧。”
又是相同的傘,又是相同的嘆息聲,落心假裝沒聽見,輕輕閉上眼不去看他們。
“心兒”
“落心”落痕和煙同時叫了她一聲。
“你們不用再勸我了,都走開吧!”落心執意着。
“心兒,你們要是再這樣僵持着,會出人命的!”落痕蹲下身輕柔地勸着,“落痕哥哥,你回山寨或者去南禮幫助翼哥哥推行改革吧,”落心溫柔地拍了拍陪了她一天的大鳥,壓制住心中的酸楚,又道:“哥哥把小金也一起帶走吧,落心不需要它了。”
“心兒!”從沒見她如此倔強,落痕耐心地勸道:“心兒,有什麼誤會倆個人坐下來慢慢說多好……”
“哥哥,你不用再說了,快回大帳吧!”落心打斷他,閉上雙眼不去看他們。
“落兄,你先回去吧,我想跟落心單獨談談,”言罷,煙悄悄地蹲到了落心的身邊。
“好吧,你們慢慢談!”留下雨傘,落痕轉身回了大帳。
落心繼續閉着眼睛,下定決心不去理會他們,如果得不到自由,跟野狼風就此作個了結也好,隨着時間的流逝,落心感到能夠被他理解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靜寂中,突然一雙溫暖的手,輕觸着她的臉頰,落心一愣,睜開眼,見煙正舉着一塊汗巾幫她擦着臉上的水珠,靜靜地看着他,落心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看她睜開眼了,煙輕笑。
“有什麼好笑的?”落心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落心想去南禮是吧?”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落心沒搭理他,煙依然輕笑道:“一會兒,我安排人去準備船,送你走。”
“什麼?”落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問道:“又逃跑?”煙點點頭,笑得很溫柔,一擡手他轉身指向大榕下的男人,道:“至於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隨着他的手轉過身,落心又看見了那張臉,一張霸道,不羈,孤獨,頑強,高貴,和天真等不同品質兼併在一起,將陽剛之美詮釋到了極致的臉。絲絲雨霧下,那幽紫眼眸中的致死不渝,決不妥協的堅定打擊着她的心絃,“不用了,這件事我自己會解決。”落心謝絕了煙的好意。
“爲什麼不想逃跑了?”一貫溫和而云淡風清的煙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什麼爲什麼?”落心被他問得愣住了。
“因爲擔心他纔不肯走的,是吧?”煙突然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落心一怔,發現他的雙手竟是如此溫暖,那自己的手一定是冰冷的,那個該死的男人背上的傷一定更嚴重了吧,想到這兒?落心覺得心很痛卻又不能妥協。她敞開心扉跟他談了自己的想法,這個該死的男人居然拿死來逼她,這哪裡是愛?分明是他的佔有慾在作怪,簡直不可理喻。
“落心,不管怎麼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北格的貴妃。如果我王兄不肯放手,你和天翼之間的緣分根本就不可能再續了。如果你繼續這樣偏執下去,其結果就是三敗俱傷,”煙擡睫,見落心無語,他繼續:“落心,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去找天翼,南帝拐走了北格的貴妃,僅這一條我們出兵打南禮就是正義之師,名正言順。如果你不去找天翼,難道要讓他永遠這樣無望地等下去嗎?你自己也是從此亡命天涯,我王兄也將永遠生活在痛苦裡,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聽了煙的話,落心突感一股從沒有過的寒冷襲遍了全身,其實她知道,從她逃跑的那一天,她就知道,所以她東躲西藏,就是不想給哥哥帶來麻煩。可她從沒想過自己的癡念是一種自私的行爲。
煙握住她越來越冷的手,“落心,放棄吧!很多時候放棄也是愛的一部分。與其讓三個人都這麼痛苦還不如珍惜眼前的人……”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絲絲細雨好像越來越密,天也越來越黑,哥哥的身影突然變得越來越淡,落心瘋了似的攥着那塊青花美玉,她不想放棄不要放棄呀!可那曾經的一切在強大的現實面前竟變得如此朦朧,如此無力,好像空中輕飄的泡沫,隨便的一陣風就可以把它吹散一般……
落心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似乎很久很久,因爲她見到了太多的人。她看到前世的老媽不停地換着男朋友;她看到這世的老媽到了她的小四合院中掩面低泣,可動物兇猛剛一進門,她頃刻間就改顏一笑變得風情萬種;爲什麼她們都行而自己不行呢?
她又看到蘭舟渡口,翼哥哥捏着她的鼻頭囑咐着:心兒,等着我,桃花開時我便會回來,然後她聽到了野狼風的宣言:落心,除非我死,否則我放不開你。你上天我追到天上;你入地我追到地府;你去南禮我就踏平南禮的每一寸土地,我絕不放手!
那是愛嗎?應該是吧!爲什麼會這麼執著?爲什麼會愛得如此瘋狂?因爲他從沒失去過,他不喜歡失敗,他輸不起,而在無意中她是唯一敢忤逆他的人,所以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她,之後呢……?
不同的畫面在她的夢境中演幻着,爭論着。突然一個聲音高呼着:如果你繼續這樣偏執下去,其結果就是三敗俱傷!你是個自私的女人,爲了自己的癡念讓翼永遠這樣無望地等下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落心大喊着想要爲自己辯護。
“落心,落心,你醒了嗎?”一聲若有似無的呼喚在耳畔吵鬧,真討厭,不要吵,“哥哥,落心不是個自私的人,”她急急地爲自己辯護着,話還沒說完,“落心,落心,你醒了嗎?”固執的吵鬧聲又鑽進了她的耳朵,終於,她怒了:打擾人家睡覺,真討厭!猛地,她坐起了身。
睜開眼,看到一雙大手扶着自己的雙肩,“你醒了!”沙啞的嗓音帶着複雜的情緒,落心擡起頭,看到一張疲憊的容顏,“大王!”她輕叫。
“睡了三天,你要是再不醒,我們也不用了結了。”男人的口氣雖然不善,臉上卻帶着驚喜。
“了結!”落心苦笑,這男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彆扭呢!
“爲什麼?爲什麼是我?落心自問沒什麼過人之處值得大王如此!你後宮中的美女、才女、舞女、歌女,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落心不明白大王爲何爲落心如此費心?”
“落心,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落心直視着他的眼睛,希望能夠點醒他的癡念,她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就像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是一個道理。落心自問,並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地方值得大王如此捨命相伴。”
男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擡手摸了摸她的腦門想看她有沒有退燒。肌膚相碰的一霎那,落心感到他的手像火一般的灼熱,“你……”擡睫看了他一眼,落心拉他坐下,一摸他的額,灼熱火燙,“你在發高燒!”
野狼風自嘲地一笑道:“我說過了,如果你再不醒,我們也不需要了結了。”落心怒視着他:“這麼說你沒吃藥?”男人沒說話,一股邪火“呼”地竄上了落心的腦門,她粗魯地命令道:“把衣服脫了,趴到牀上去。”
男人一邊解腰帶一邊發牢騷:“你這女人,不讓碰也就算了,一見面就讓人家脫衣服,你到底要怎麼樣!”
“少廢話,趴到裡面去!”命令完他,落心跳下牀,腳剛一落地,她頓覺頭重腳輕,四肢無力,看來淋了一天的雨,自己也病了。扶住牀架,落心咬着牙找來毛巾和藥膏,坐到牀邊兒剪下他背上的繃帶,一看到那些傷口,落心的胸口好像被重錘錘到一般,頓覺呼吸困難,坐立不穩,這個男人真得要拿命跟她生磕了!
只見那一道道傷口紅腫,火燙,已經發炎了,再不處理,真如他所言,不用了結了。
顫抖着手,落心拿起毛巾,輕柔地拭去傷口上的水漬和膿汁後,拿起藥膏幫他上藥,野狼風一側身就握住了她的手,道:“落心,一天的時間已經過了,你先不用給我上藥了,給我答案吧。”
“大王,得趕快上藥呀,真得很危險!”
“你不用打岔,我也知道危險,怎樣死都是死,給我答案吧!我再不想這樣糾纏下去。”
“大王還沒回答落心的問題呢!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野狼風輕輕地嘆了口氣,愛憐地伸出手指輕觸落心長而彎的睫毛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愛上你的,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愛你,也許是因爲你跟我是同一種人的緣故吧。落心,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不過不管怎樣,你可是我野狼風發現的,所以你必須是我的女人,再無其他選擇!”
落心忍不住暗罵,這種時候都忘不了自誇,這跟說他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有什麼區別!想到這兒,她道:“難道就因爲落心八歲那年打倒了大王的護衛,其實那都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大王也知道落心可是一點兒武功都不會呀!”
野狼風輕笑,溫柔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兒,輕問:“落心,我父王后宮的女人無數,爲什麼只有我和書煙兩個男丁活了下來?”
“那還用問,當然都成了那些女人們鬥爭的犧牲品了。”
“聰明!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正宗的王室後裔,還有他們的母妃及不同的勢力在背後保護着,他們卻無一倖免於難。而你,一個亡了國的末世公主居然靠裝傻好好地活了下來,你說你是不是個強者!”
落心呆住,一臉愕然地看着他,問道:“大王什麼時候知道的?”
“娶你之前。”
“你胡說!”落心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在他面前有過好的表現。
一拉她的胳膊,落心就被他揪到了懷裡,男人寵溺地看着她,好像回到了美好的回憶之中,一臉陶醉地說道:“落心,我沒騙你,就在我回國之前,我在南禮後宮的桃樹林外聽到你吹笛子,當時我就想,一個能看破生死輪迴,能把世間萬物都包融到笛聲中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個傻子呢!”
“莫非大王是因爲那笛聲才決定點名娶落心的?”
“不全是,不過這是一個原因。”聽了他言,落心暗悔,自己當初不好好裝傻,沒事兒亂吹什麼笛子呀!
“不過,你這丫頭還是該殺!”野狼風無比氣憤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以前裝傻說明你有大智慧,嫁了人居然還繼續裝傻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小時候的琴就已經彈得很好了,卻在宮宴上當衆大叫自己琴棋書畫、歌舞吟詠皆一竅不通,存心讓我丟臉是不是該殺。”
落心不想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也找不出什麼有用的事例說服他放棄,隧道:“大王躺好吧,落心要幫你上藥了。”
“不用了,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現在你回答吧,是生同衾或是死同穴,你給個痛快得吧!”言罷,野狼風又把那把刻有野狼圖騰的短刀拍到了牀上。
“大王何苦如此逼迫落心呢?”
“落心,是你在逼我呀!我累了,落心,我很累,再不想聽你的各種藉口了,再也不想被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更不想過整日被思念煎熬的生活,落心,你就給個痛快吧!”
輕輕閉上眼睛,落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前世的老媽在她十歲的時候就拋棄了她,老爸的女朋友也總是希望她趕快消失。這一世的她更是一個多餘的人,若不是她死皮賴臉地非要活下來,想必她的消失一定會讓許多人開心和放鬆吧!
可是這個男人?不論怎樣都要把她留下來,現在還要拿命跟她生磕,不感動是假的!不心動更是假的!可她又是如此清醒,清醒到可以看到等在她前面的,是什麼樣的人生,如果答應了他,那將是條不歸路,跟翼哥哥長相廝守的夢終是空……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看着落心臉上的堅毅,野狼風的心一寸一寸地割裂着,不管怎樣,她就是不要他!他自己也搞不清爲什麼如此放不開她,但是一想到沒有她的人生,將會是多麼孤獨,多麼落寞,彷彿又看到了大漠孤煙中自己徘徊在風沙中的身影,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他再也面對不了那種沒有愛,不再需要心的生活了!
也罷,一擡手野狼風把她摟到懷裡緊緊地抱着,堅定地說道:“落心,下輩子你還是我的,從你一出生起我就要守着你,再不會給你逃跑的機會。”言罷,男人拿起短刀,“噌”地一聲刀鞘落地,“大王,不要呀!不要呀!”聽到聲響,落心趕緊睜開眼,雙手拼命地握住男人拿刀的手,兩個人掙扎着,較量着……
“落心,你跟我走嗎?”舉着刀,男人紅着眼問她。看着他,落心的心也被一寸一寸地割裂着,爲他,爲哥哥,更爲自己。也許煙說得對吧,自己的癡念讓三個人都痛苦,不去想未來了,就珍惜住眼前的人吧!
咬了咬牙,落心答道:“大王,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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