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的慈寧宮跟野狼風其他嬪妃的宮殿連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宮殿羣,想必她們之間互相串個門挺方便,後宮中的明爭暗鬥更是少不了。
不同於南禮王宮一出門即上轎的習俗,北格宮裡的女人們相對比較自由,在後宮中可以隨便走動,落心決定以後不管去哪兒都不要坐轎,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鍛鍊一下自己的體魄。
順着雕樑畫棟的遊廊,野狼風大步流星地走着,寬袍大袖,飄飄然兮,蕭蕭肅肅。
落心無奈地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受氣包,看着自己這窩囊相,她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要是前世那幫哥們兒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唉,真是太丟人了!好漢還是不提當年勇了,落心自我安慰着。
“你在後面磨蹭什麼呢?”野狼風站定,不耐煩地催促着。這男人可真沒耐心,落心加快了腳步盡力跟上。
“一會兒見到母后要跪下行大禮,知道嗎?”他慢下來囑咐着。
呵,看來他還真把我落心當成半傻來對待了,“落心記住了。”
“什麼落心,你以爲還在你的落心宮那?在本王的面前要自稱臣妾。”
“那在落心宮就不用稱臣妾了?”落心覺得很好笑。傻有傻的好處,這麼多年來對於她的無禮,既使是極重禮儀的南禮宮廷,也沒有太多人責難她,誰讓她笨呢。
“廢話,落心宮是自己的地方,本王就不跟你計較了,在別的地方你給我好好守規矩。”說完,野狼風粗魯地拉過了她的手,半揪半拽地大步向前走去。落心暗笑,自己的地方?看來他把我落心當成自己人了,可笑,實在是可笑。不過細想起來,在落心宮裡,他的確經常用我來自稱。
走了半個多時辰,由低至高的殿,層層疊疊的紅牆碧瓦,落心進入了宮殿之海。前世在紫禁城樓下長大的落心,遊遍了天下的名勝古蹟,不可能被這麼點兒威嚴和華貴所打動,相反的,她的心一點一點兒地沉入到海底,黑暗冰冷,幾千年來多少妙齡女子葬身於此,一個不小心,她落心也會成爲她們的難姐難妹。
野狼風沉默地走着,看着落心走在這比南禮王宮要宏偉壯觀多了的宮殿羣中,完全是一付波瀾不驚的神態,他突然想起了那年在桃花林中聽到的落心的笛聲,然後他的疑問再起:一個整日被關在王宮中的女孩兒,這份彷彿看遍了世間百態,走遍了天涯海角的淡然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大王到。”他正想着,門口公公的尖吼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落心想抽回手,不想讓太后覺得她和野狼風的關係不錯,但那惡少握着不放,落心用了半天的力氣也不能掙脫。進了殿,落心垂着睫,感到大殿中射來幾道目光,她只好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只見大殿的正中坐着一箇中年美婦,有些年華逝去的痕跡,正滿面笑容地看着野狼風。
“吟風見過母后。”野狼風跪下行禮卻是面無表情,看起來這對母子的關係好像不是很親密。
“風兒,快快起來!”太后起身親自把野狼風扶了起來,把他拉到自己的對面坐下問道:“王兒,莫非這就是南禮的公主?”
“是,母后,這是吟風新娶的心妃,落心公主。”
他的語氣裡依然不帶一絲感情,落心的手卻突地一痛,被野狼風狠狠地捏了一下,她倒抽口氣卻繼續直直地,面無表情地傻站着。果然,本來太后看她就緊繃着的臉上慍怒盡現,落心假裝沒看見,心裡卻樂呵呵地想到:“就是要讓你討厭我。”
“還不快給母后請安!”
看她毫無反應,輕聲斥責後,一絲懾人的目光從野狼風的眸子裡閃過,落心趕快擺出一付恍然大悟的傻樣兒,戰戰兢兢跪到地上:“參……參見太……太后娘娘!”
一聽她竟是個結巴,太后輕蔑地看了落心一眼,沒有叫她起身,沉默了半晌才道:“王兒啊,哀家聽說大婚前你就讓心妃入住落心宮淺語殿了?”
野狼風答了句對,太后輕嗯了一聲,又看了落心一會兒,面露鄙夷地說道:“王兒可知大婚前你們就見面,這很不和傳統。”看來她把落心當成妖精了,想到這兒,落心趕緊把眼神搞空洞,面露癡傻狀。
“不知何等小人讒言惑主,請母后明示,兒自當除之!”野狼風發完狠,又道:“心妃與吟風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何來大婚前不可見面之理?”
聽了他言,落心忘了她還跪着,當場暈坐在地,瞪着他,自幼相識是沒錯,青梅竹馬?靠!跟他?這人可真敢大放厥詞。
看到落心的反應,野狼風的眼中開始冒火,可惡的丫頭!難道他說錯了嗎!
太后沉默了一陣又道:“哀家聽說王兒爲她建私用廚房,可有此事?”看來她還真是意見多多呢,落心暗笑。
“正是。落心宮偏居一偶,離御膳廚房甚遠,所以公主一嫁過來就重病至今,故怠慢了禮數,望母后不要責怪。”
“既便是這樣,也不應該壞了宮裡的規矩,如果每個嬪妃都以生病爲由提出無理要求,這後宮中還有什麼規矩可言!”太后還真爲這事兒耿耿於懷了,落心越聽越高興。
“母后,此事本王已解釋過,故不想再多說。”慵懶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感情,太后沒敢再言,眉頭卻深鎖,他這個兒子從來都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更別提關心別人了,這些行爲實在是反常。
聽着野狼風給他老媽說話的口氣,落心暗歎:聽着惡少的回答,本王!不是我,不是孩兒,不是吟風,這小子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果然夠橫的,落心再次認定對他只能智取決不能硬來了。
“還不快站起來。”
看着落心一臉若有所思樣子,他老媽也不發話,野狼風輕吼。落心也搞不清他們母子的關係,跪着沒敢動,感覺到惡少的不滿,太后厭惡地看了落心一眼,吩咐道:“起來吧!”
“謝……謝太后,謝大……大王。”結結巴巴地說完,落心站了起來。
剛一站穩,一羣女人也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到了野狼風面前,迫不及待地跪倒請安:“臣妾見過大王。”只見爲首的那名女子容貌秀麗,文雅謙恭,溫順賢淑,眉目間凝結着淡淡的書卷之氣。唉,這麼好的女人就這麼被這惡少給毀了,落心暗歎。
“都起來吧。”他一聲令下,衆女子站起了身。
“大家都坐吧,”太后吩咐完,看了爲首的女子一眼,再瞥了一眼落心後,她的嘴角兒浮上了滿意的笑容。
衆人都坐好,宮女們奉上熱茶。太后淡淡吹了吹茶盅,優雅地輕泯了一口道:“風兒,還不快把心妃引薦給衆嬪妃。”
“不用了,心妃年幼,暫不圓房,故可暫免嬪妃之禮,可先按公主的禮儀行事。”
野狼風臉色陰沉,口氣冰冷地說完,掃了落心一眼。看這小子倒是挺守信用,而且好像在太后面前還挺維護自己,對於阻撓落心得到幸福,他可是罪魁禍首,絕對的惡人。不過在這深不見底,關係複雜的王宮大院中,好像他把落心的位置放到了他那邊兒,從這點講,要想活到安全離開這裡,這惡少還真是個靠山,念及此,落心第一次迎視了他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
“早就聽聞落心公主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然標緻。初次見面也沒準備什麼,這個玉鐲是當年大王送給瑞萱的禮物,今兒個就轉送給妹妹吧。”爲首的那名女子遞過來一支玉鐲。好一個玲瓏剔透的佳人,爲了跟她形成反差,落心傻站着沒答理她。
“德妃有心了!”野狼風又瞪了落心一眼把鐲子替她接了過去。
“心妃娘娘現在讀什麼書呢?可願到太后這兒,大家一起讀女經。”想不到野狼風這惡少的宮裡會有如此俊俏活潑的女子,落心一看就喜歡上了。女經可是冥野大陸每位女子必讀的聖書。在南禮,落心曾被逼着讀了無數遍,爲了不守那些規矩,不論怎麼讀,她就是記不住。
“落心也想,可是我不會寫字。”
她大聲說完,殿里人的表情頓時各異,卻沒人敢出聲,滿不在乎地笑笑,她暗想,野狼風,如果你的心臟夠強就陪我落心玩玩,否則趕快把我轟走了事。
沒有被這怪異的氣氛打擾,落心笑着問那俊俏女子:“不知如何稱呼姐姐?”
“放肆!”
忍無可忍的野狼風一聲怒吼,整個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然後他喘了口氣罵道:“心妃娘娘,別忘了你的身份,德妃年長於你,你可以稱她爲長,其他嬪妃最多隻是個昭儀,你怎可稱她們爲姐姐!”
發完邪火,野狼風抓住落心的小手,頭也不回得出了太后的慈寧宮。臨別前,落心刻意掃了一下太后的表情,鄙視、輕蔑、不解……不錯,不錯,落心滿意地笑笑,跟着野狼風走了。
“跪下!”怒吼,鬼叫,咆哮,御書房裡,野狼風關上門後在落心的面前來回踱着步子。
可惡的丫頭!
她是逞心裝傻的。
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居然看上去很無辜。這該死的妖精,還想騙本王,好!那就看看咱們誰更有耐力。收回他凜冽的寒目,理智瞬間飛回,腦中的亂麻也有了些頭緒。
“落心,你可知錯?”野狼風邪邪一笑。
“落心不知。”嘴還真硬。
“好,既然你不知,就在這兒跪着反省,直到你想明白了爲止。”
兩個時辰後,野狼風合上手中的奏摺,伸了個懶腰,起身活動一下筋骨。
自從去年他滅了蒙原和另外兩個兵力雄厚的西部公國後,南方的一些小公國好像學聰明瞭,陸續與南禮簽了互保協議。看來南禮是想通過團結周邊的個個公國以形成南北對抗之勢,雖然不足爲患,但這可不是南帝那酒囊飯袋的作風,莫非他的身後有了高人?看來以後得多跟南禮公館的人接觸,還要留心和仔細處理每天發生的大小事情,要把損失降到最低才行。
窗外的陽光已懸在了天空的正中。
野狼風意識到他早已飢腸響如鼓。昨天一宿都沒睡好,天剛一亮就爬起來去看那可惡的丫頭了……
那丫頭?突然想起來她還跪着呢,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呀,他疾步走向牆腳兒。
落心的眼睛微閉,直挺挺地跪着,潔淨的臉上竟帶着淡淡的笑容比春水還要柔和,夢幻般朦朧的光環籠罩着她的全身,疏離卻又真實。
野狼風停住腳,有些發呆,有些迷惑。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這小腦袋中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明明在受懲罰,卻如此安然自得;明明不會寫字是件丟臉的事,她卻說得理直氣壯,難道她就不擔心會不得寵?
野狼風修長而濃密的雙眉糾結到了一起,剛想伸手把她抓起來教訓一通,忽又想起她大病初癒,早上才喝了那麼一點兒粥,還跪了這麼久,心忽然隱隱地疼了一下,他好像已經開始有點習慣自己這種奇怪的感覺了,也就不想再去深究。
骨頭倒是真硬!雖然生氣,野狼風發現他倒還真是挺喜歡這倔強的小丫頭,跟他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除了想要征服她,好像還多了點什麼其它的東西,剛想到這兒,野狼風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奇妙的變化,那種感覺就好像要被融化在燃燒的血液裡,炙熱卻無力。
可惡!他暗罵。真是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卻又有些甜蜜,甩了甩頭,野狼風不想再在這種無謂的問題上耽誤時間了。
“傳膳!”他大叫。
一個激靈,落心從她的暝想世界中驚醒。胡思亂想,當然是只想好事不想壞事,已經成爲她這些年抵抗孤獨寂寞和無奈的一個有力工具。誰說沉溺於虛擬的世界是一種墜落,能夠帶來快樂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想明白了嗎?”雖然有些心疼她,野狼風還是決定從此再不能縱容她胡來,搖搖頭,落心一臉無辜。
“好!你很想接着跪,是吧?”
威脅的聲音被瑟瑟秋風吹進了落心的耳朵裡,她打了個冷戰卻是莞爾一笑,然後落心無所謂地閉上眼睛接着跪。野狼風氣得攥緊了拳,自我調控了一下,他依然想伸出鉗手把她掐死,不知爲什麼卻把落心抓到龍案旁吩咐道:“用膳。”
看惡少吃飽喝足,態度也好了許多,落心趕緊抓住機會問道:“請問大王,落心何時可到御醫院去學醫?”
野狼風瞪了她一眼,道:“你不識字,說話結結巴巴的,怎麼學醫?”落心趕緊假裝闇然地低下頭,心想,以後裝結巴這招兒只在重要場合使用,平時就不用了,它的歷史使命基本完成。至於寫字,還得等等。
野狼風面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態度還算好地說道:“行了,別傷心了,你要是真想學,本王先找兩個老師教你寫字和講話。”
落心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暗想:這惡少雖然粗暴殘忍,倒還不是那種見着老實無能的人就想欺負的小人。想到這兒,落心覺得他的人好像沒有那麼壞,印象就稍微有了些改觀,態度隨着也就緩和了。
“啓稟大王,落心雖不會寫字,可讀書沒問題;結巴也好得差不多了。”去御醫院的機會可不能就這麼失去了,落心趕緊誇誇自己。
“是嗎?”野狼風趣味盎然地看着她,順手拿過一本奏摺,命令道:“念。”
一本接一本,落心念到口乾舌燥,從中午唸到黃昏再到月掛高空,那惡少還是意尤未盡,落心簡直是咬牙切齒,意識到他這是存心整她。心裡有氣,可一想起舞天翼那張溫柔的笑臉,她就有了戰鬥的力量,對,忍着!
次日午後,內廷傳下聖旨:落心宮淺語殿心妃,年幼體弱,性爽直,御前不必多禮,特准求學御醫院,免每日請安之儀。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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