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我看此事也未嘗不是好事。”太極車上,郭嘉看着呂布望着車外的模樣,微笑道。
呂布看了眼郭嘉,搖頭道:“一首妙趣,若節奏亂了,哪怕還是照着曲譜彈,味道也錯了,年輕人自以爲是,總是喜歡高估自己,我不知奉孝是否有過這類經歷,我有過。”
有時候天下大勢就如同一首美妙樂曲,但同樣的曲譜,不同的人彈出來的感覺卻是不一樣的,高手大師彈出來的便是高山流水,與天地契合,讓人如沐春風,初學者彈出來的粗聽之下似乎也一樣,但仔細傾聽,懂行的就會感覺十分難受,那那種斧鑿痕跡太明顯,甚至有時候走調的感覺,跟前者一比就像個雞肋。
呂雍眼光是有的,但掌控力不足,還想做呂布沒做的事情,看來大宛和宛城的成功讓這小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郭嘉點點頭,既然呂布已經意識到問題在哪裡,他便不必多言了,說多了難免有離間人家父子之嫌。
不過呂布因此專門回一趟長安讓郭嘉有些遺憾,他還想看看那五行船究竟是怎麼個樣子,現在只有個輪廓還有呂布說的那些,郭嘉很想乘坐,結果一艘船就得造個一年多,估計到時候中原都打下了,不會真的想憑藉一艘船去拿江東吧?
“主公,中原準備如何?”郭嘉看着呂布問道。
“照原計劃,冀州降軍已經送去洛陽,雖不及關中軍精銳,但配合南陽軍,攻取中原當不在話下。”呂布看了看桌上擺放的地圖。
中原之戰不可能因爲自己離開就不打了,其實冀州之戰呂布也只是管個後勤,他在戰場上的影響力沒有旁人想的那般重要,他在可以打,不在同樣可以打,如今冀州已經被呂布掌控,將冀州軍投入中原戰場是完全可用的,只是戰力很難跟訓練有素的關中將士媲美。
當初修建兩條鐵路的目的主要爲的是中原,先打冀州只是避免陷入腹背受敵的狀態而已,中原打下來天下基本就是隻剩下一些邊邊角角了,可以慢慢來,但中原必須儘快拿下,而且損失必須儘量小一些。
天下紛爭這些年,人口損失太多了。
“主公,嘉有一言,想問主公。”郭嘉看着呂布道。
“你這般客氣,這問的多半不是什麼好事。”呂布笑道:“你都這般說了,不答你顯得小氣。”
郭嘉也笑了,看着呂布道:“主公,天下平定之後,主公準備如何做?”
這個話問的就很廣泛了,可以說是你想不想當皇帝,也可以說你對這天下未來治理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說是對生活的態度,反正這種事兒自己意思表達到了,主公應該也能明白自己問的是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不難回答,一般開創之君,大多知道這天下來之不易,是以無論是漢朝也好,還是秦朝之前的那種狀態也罷,開創之君大多能夠強盛一段時間,若是換個人,或許評定之後,多半是勵精圖治,但郭嘉總覺得自家這主公想要的跟旁人不太一樣。
現在的呂布,給人一種無慾無求之感,所有的事情,看似順其自然,實際上早已在他胸中推演無數遍,哪怕遇到變數也能處變不驚,從容面對,現在給郭嘉的感覺,明明天下一統在望,但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一般,呂布依舊是那般不急不躁的往前走。
呂雍這次的事情雖然辦的有些砸,但其實反映出很多人的心態,其實呂布身邊許多人都是希望呂布稱帝的,雖然呂雍的這個時機選的不太好,但看看長安衆人的反應便知道這種心理,郭嘉大概知道呂布是想以最體面的方式接過這個天下,但這似乎從來不是自己這主公的目標。
“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話,不敬些說,天下平定了,我做了天子,勵精圖治,最後在後世有個美名,也就如此了,待我死後,這天下再過數百年,或許就如今日之大漢一般,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費事?但若不做,我這般二十年征戰天下又是爲何?你們,衆將士不答應,那些士人將來我走後估計也不會放過呂家。”
郭嘉端着茶杯仔細思索,雖然每一個開創之君都希望自己的基業能夠千秋萬代,但顯然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這繼任之君少有能超越開創之君者,不是能力不夠,而是開創之君以及他手下那幫人體驗過戰亂之苦,知道天下太平來之不易,所以分外珍惜,但繼任之君也是安享太平之君,越往後這種情況會越嚴重。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啊。
“再有。”呂布手指敲擊着桌面,目光看向窗外道:“我雖開創科舉,然而科舉雖能將士族打壓,但莫要太久,再往後三十年,科舉而出的新階層便會出現,他們會如同士族一般,天下之權,也會越來越集中於這些人身上,若無果敢之君及時壓制,最多百年,這開創之君打下的江山便會由盛轉衰。”
這又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郭嘉苦惱的看着呂布,他有些後悔開口問了,百年之後的事情,你瞎操什麼心?天下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嗎?
“還有,如今太極爐已出,天下穩定之後,十年之內,會有新一輪的變化,百姓再難餓死,但新的問題會出現,奉孝應當也注意到了,商會隨着這太極爐的不斷繁盛而開始擁有更大的力量,壓的太狠,會讓豪商紛紛出走,但若不予以壓制,最後便會傷民。”
“此外……”
“主公!”郭嘉連忙伸手攔住還想說下去的呂布,只是這三個問題,郭嘉給不了答案,一個都給不了,或者說自有國、家這樣的概念之後,前兩個問題就沒有真正解決過,而自己這位主公,竟然想要將這個問題解決?
至於最後一個……都沒遇到過,郭嘉現在也只能大概想想未來會怎樣,呂布卻已經開始想解決辦法了。
像這種事情,只能見招拆招,呂布能夠預見到這些問題,已經是一種超越時代的遠見,很難得了,但……
“主公,這天下之事,不該寄託於一人之身,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果每一代人都能做好,主公的前兩個問題其實不是問題,但可惜……有些人中途失敗了,放棄了,所以纔會如此,至於最後一個問題,恕嘉難以答覆。”郭嘉苦笑着看向呂布。
理論上來說,如果每一代君王都能正確的處理每一件事情,將天下資源分配得當,就如郭嘉所說,國家是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但問題就出現在這裡,中途但凡有一個主事之人在國策上出了錯誤,就能直接摧毀這個鏈條,然後由盛轉衰。
這幾乎是必然的,任何政策都是有時效性的,就如同拿百年前的律法放到今日,甚至拿千年前的制度來今日教人一般可笑,所以每一代君王都得順勢而變,找到最正確的那一條路走下去。
可能嗎?
至少在郭嘉的認知中,這條路是走不通,那就只能讓所有人都不變,就如同商鞅當年的愚民之策一般,所有人安安分分的種地,不需要你做其他事情,天下自然不會變。
但這同樣很難,愚民、弱民、疲民的同時,也等於是讓這天下失去了活力,時間一長,後果可能更嚴重。
這些道理呂布自然知道,這也是他對帝位不怎麼熱衷的原因,權勢對於如今的呂布來說已經很難讓他心動,更像一件玩膩的玩物,可以說他沒有野心,也可以說他的野心比古往今來任何人都大,他想建立一個萬世不朽的天朝上國。
郭嘉今日才知自家主公胸中之志已經超越了人間至尊這種事情,若這世上有神仙的話,或許當個仙帝應該更符合自家主公的志向,那樣以他的能力氣魄,說不定還真能打造出一個萬世不朽的國家。
可能嗎?
雖說今人不必不如古人,但在這件事上,郭嘉覺的自家主公也超越不了始皇帝。
“不止啊,若這天下寄託於我一人之身,會更加危險!”呂布嘆了口氣,好像現在看到的每一條路,都很難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郭嘉點點頭,突然笑了,指了指腳下到:“十年前,無人會想到真有能不用牛馬拉便能自行運動的車,但如今嘉看這太極車卻已不覺新鮮,今日無法解決之事,或許百十年後,真有解決之策,主公又何必煩惱於百年之後的事情?”
“我……”呂布咂咂嘴,看了郭嘉一眼,有些話終是沒說出來,他覺的自己大概率能多活幾年,看到的東西,可能比常人多一點。
郭嘉疑惑的看着呂布,你怎樣倒是說啊。
“罷了。”呂布搖搖頭,人的命數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哪有人知道自己壽數幾何?說了也是徒增煩惱,看了看窗外道:“長安到了,準備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