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章 十一
我在儀式結束召見了這首批競買百工部技術的作坊主,溫言鼓勵了幾句,這才讓他們退去了,唯有範目以及他身邊那名易裝少女被我留了下來。
“恭喜範先生成了今日競買的大贏家。”我含笑道,十家作坊,範家居五,以後漢中鐵器的半壁江山肯定是他們的了。
“哪裡,哪裡,”範目苦笑道:“夫人才是今日的大贏家呢。”
說得也是,當初我是用一兩金子的養家費將這幫人帶到蜀中的,如今一轉手就將其中幾個冶鐵的師傅賣了兩千一百金,就從短期利潤來說也夠嚇人的。只不過範目不知道,這兩千一百金最後只怕一金也落不到我手裡,甚至還要倒貼。畢竟百工部尚在草創,要想讓那些身懷絕技的師傅發揮所長,甚至更進一步,就得陸續建立起相應的作坊,以供他們操作和研究,而作坊建立起來之後,材料的供應,輔助人手的配製等等都要從官家拿出錢來,還有那些顧問師傅每月領回的祿米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個相當大的數字,在百工部還沒有進入良性循環之前,這些數字都需要我來負擔。
只不過,爲了建立一個具有自我成長能力的技術研究機構,這些錢我也只能認了,就當是投資吧,就當我在做一筆天大的生意。
“這位是?”我饒有興味的看着站在範目身邊的那個少女。除了自己,我在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看到敢易男裝的女子。
“呃……舍弟十一郎。”範目頓了一下,回頭低聲道:“十一,還不見過夫人?”
那少女睜着一雙大眼仔細的看了看我,這才俯身道:“範十一見過夫人。”聲音清朗而有力,若是再低沉一點,倒也不容易分辨是男是女。
“範先生欺我,”我微笑道:“明明是女孩,如何又是令弟了?”
範目有些尷尬,俯身道:“實不敢再瞞夫人,她是舍妹十一娘,生性頑劣得很,定要隨小人前來開開眼界,讓夫人見笑了。”
“十一娘?”我又細細打量了一下那女孩,男裝打扮也掩不住她秀麗的面容,眉眼仿如活得一般,靈動得讓人一見就心中生喜。範目是巴人,這個範十一娘自然也是巴人,看得出她骨子裡就比中原女子少了一份拘束感,像一隻自由生長在叢林中的小鳥。這個女孩讓我不禁想起後世裡我那些青春洋溢的女同學,比起這個時代的女子,更多了份張揚和自主。
恍惚間突然覺得自己和兩千年後的那個時代隔了很遠很遠,若不是腦中還有着清晰的影像,當真以爲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你這妹妹我很喜歡,”我笑着對範目道,想了一想,從手腕上摘下一隻玉鐲,這隻玉鐲玉質倒也尚可,只是我讓匠人雕琢的時候,刻了一個小小的簡體葉字在上面,葉是我上一世的姓,而簡體的葉字這一世根本無人能認得,只以爲是個普通的圖案罷了。
“十一娘,這個玉鐲是我隨身之物,且作我的見面之禮吧,你若有空,可常來我這裡玩耍,用不着穿什麼男裝了,到我這裡也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
範目大喜,悄悄推了一把還滿臉無所謂的十一娘,道:“趕緊謝謝夫人。”那十一娘噢了一聲,這才和範目一起俯身謝道:“多謝夫人。”
我今天的心情還不錯,隨意和範目兄妹閒聊了幾句,問了問範家新建設的造紙作坊的情況。自那日和範目談後,他第二日就趕到營中找到審食其簽了合作生產紙張的書,將幾名老師傅接走後,就大張旗鼓的動工建設造紙作坊。造紙對作坊的要求不高,只需要足夠大的面積,附近有豐富的材料供應以及活動的水源就可以,所以十幾天下來,就已經初具規模。
造紙肯定有污染,不過好在用原始的方法造紙,費的工夫大些,但污染卻小些。再說比起紙張所能帶來的便利,我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是提醒了一下範目想辦法把廢水儘量回收起來。這方面我可提供不了好點子,只能靠他自己摸索。
如意和秀兒兩個孩子坐在我腳邊,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頻頻回頭看我。我微微皺了眉,看了一眼秀兒,她畢竟大些,知道我是讓她們繼續忍耐,便乖乖的回過身,拉住如意的小手繼續坐在那兒聽我和範目說話。
對重要的人要有耐心,這也是他們必須學會的。有一些人甚至你見了就噁心,但只要你還處在這個位置上,只要這個人對你還有用處,你就剋制自己的情緒,拿出百分之百的耐心。如意他們自小生活優越,所以也容易失於浮躁,對別人不可能那麼細心,這可是大弊,必須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就改正過來。
“對了,聽說巴人自來勇猛過人,上陣亦作干戈之舞,可是真的?”我想起審食其說過的話,饒有興味的問道。
“回夫人,此言不假。”說到巴人勇猛,範目不覺有了一絲驕傲之色,又道:“只不過如今干戈之舞只在家族祭祀之時才跳,真正臨敵之時已經不再跳這種舞蹈了。”
“可能見識一下?”我愈加有了興趣,這可是原生態的少數民族舞蹈呢。
“這……”範目略有猶豫,不覺掃了一眼身上穿的中原服飾,穿這個跳?有些不倫不類吧。
範十一娘在卻一邊挺直了身體,爽快地道:“哥,夫人想看干戈之舞,我跳給夫人看就是。”
範目有些沒好氣的嗔道:“你看你穿的衣服,像什麼樣子?”
“這有什麼,”十一娘睜大眼睛,回頭看我,“夫人真的想看嗎?想看我就跳給你看啊。”
還真是個天真的姑娘,我不禁微笑着點頭道:“好。十一娘要不要換什麼衣服?”
範十一娘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男裝,想了想,搖頭道:“不用,夫人讓人給我根棍子就行。”
棍子肯定能有,我讓士卒取了一根長槍給她,範十一娘騰身而起,拿着棍子,立在帳中,先定了一個舉槍欲刺之勢,接着腰肢下彎,口中嗬嗬有聲,雙足在帳中游走,作對敵之狀,不時跺腳踏地,扭動腰肢,甩動頭髮,揮動長槍,前刺後突,橫眉怒目,作憤怒之色。果然是干戈之舞,舞蹈的動作多是取自真實的戰鬥,而且我看得出若沒有一點對敵的身手,也不可能跳得好這舞蹈,難怪巴人勇猛,人家連跳舞都是一種戰鬥的訓練。
這舞蹈若是穿上民族服裝來跳,只怕另有一番味道,但十一娘如今是女孩穿着男裝,本就奇怪了,偏偏又跳着這般剛陽十足的舞蹈,看着讓人有點忍俊不禁。我維持着嘴角笑容的弧度,不能讓這熱情的孩子覺得自己在笑她,畢竟她也跳得很辛苦。
營帳中發出的這些奇怪的聲響大約是吸引了門前值守的士卒,一個、兩個探頭進來察看情況,待看到居然是一個衣着華服的少年正在跳着一種奇怪而野蠻的舞蹈,這些士卒都呆住了,不覺漸漸聚攏起來探頭看熱鬧,不敢大聲喧譁,但小聲竊語卻是嗡嗡不停。我向門口掃了一眼,居然連一直守在門外的審食其和蕭尚都目瞪瞪地看着帳內,臉上表情都似笑非笑古怪得很。
範十一娘又是一個躍起,在空中扭動腰肢,大喝一聲,返身一棍掃下,這若在戰場之上當是橫掃千軍之勢,雖然舞蹈動作已經弱化了,但是看着也相當具有殺傷力。
這一棍掃下,只聽得有人咦了一下,接着撲嗵一聲,範十一娘連人帶棍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