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天”依舊延用我以前定下的格局,二層半的木樓廳,二層被隔成十數間大小不一的包間,頂層則是挑空的一座露臺。踏進店門,只見大廳裡已坐滿了八成,人聲熙攘,小二聲調悠揚的唱着菜名,端着一盤盤菜餚在席間穿梭。濃濃的酒菜香氣撲鼻而來,熟悉中更帶着幾分親切。
葉小七要了個樓上的包房。說是包房,其實也只是用木板做的間隔,房裡若說話聲音大一點,依舊能被隔壁聽到。不過這時代是不能講究什麼隔音效果的,單這座二層半的木樓已經算是民間相當有技術含量的建築了。
隨意點了幾個素淡的菜,小二喏着剛要退下,卻又叫住了他:“你們樓下栓着那幾匹馬是誰的?”
“回客官,是後面包廂幾位客人騎來的。”小二道,又壓低了聲音:“幾個匈奴人。”
“匈奴人?”我微微皺了一下眉,道:“倒是少見得很。”
“客官說的是。”小二陪笑道:“小人聽說這幾個匈奴人前不久被幾個中原去的馬販子給騙了,種馬賣了個閹馬的價,吃了虧還沒處說,一怒之下索性跑了個遠途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路子,看來是打算直接把馬賣到咱們這裡,再不受馬販子那口氣了。”
蕭何爲了鼓勵馬販多進種馬,私下規定,種馬可以按閹馬的數倍價收購,所以若真是種馬當閹馬賣了,那確實是吃了大虧。而這幾個匈奴人也算是頭腦聰明的。想要甩開中間商直接和買家交易。
我心中微動,待那小二退出包房之間,向葉小七道:“七夜,你去和那幾個人談談,看看他是不是真有種馬賣。聽你說匈奴對種馬交易管得極嚴,他們既然敢做這一行,大概也有點門道。”
七夜諾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我和瓊瑩坐在包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閒話。心裡卻在想着遠在長城之外的匈奴。
在中國的歷史上,遊牧民族的存在是歷朝歷代都感到頭痛的事情。他們有着強悍的生命力,可以在最惡劣的條件下生存下來,他們逡巡在長城之外。就像是無法驅散的陰影,一旦中原的政權出現衰弱,就會立刻撲上來大口吞噬中原大地地膏血。
如果我只是一個歷史學家,自然可以冷靜客觀地說。這其中並不完全是一個施暴者與受害者的關係,而是兩種明的碰撞。但此時身在其中,我卻不得不爲自己所在的這一方去考慮。秦末戰爭、楚漢戰爭打了這麼久,中原十室九空。元氣大傷,這時節和匈奴正面作戰是根本不可能地。
更何況,現在大漠上的霸主應該是冒頓。那位匈奴歷史上最偉大的單于。
冒頓……
想起十幾年前那個泡醬料缸的男人。我有些出神……
這些年。青鳥地情報主要還是集中在中原各路諸候身上,對長城外的各路勢力也只是略略提及罷了。畢竟身爲漢人在草原上不容易掩藏行跡,也很難得到一些較爲內幕的情報。所以我只知道冒頓他這幾年殺了他爹、他後母、弟弟登上了單于的寶座,然後又滅了強極一時地東胡,打敗了月氏,併吞了樓煩和白羊,還趁着中原內戰之機,把當年蒙恬奪取的匈奴土地又全部搶了回去。
那個像漢人一樣狡猾的匈奴人,終於成了草原上地雄主。
也成爲了大漢現在和未來最強大地敵人。
瓊瑩見我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話,只默默陪坐在一邊。
不多久,葉小七撩開包間門前地竹簾走了進來,低聲稟道:“回夫人,小人剛剛和那幾人見過一面,確是匈奴人,不過卻不像普通販馬人那麼簡單。”
“嗯?”我目光一凝,道:“怎麼說?”
“這幾人衣着半舊,看上去甚是普通,但腰間插的短刀卻非同凡品,小人見其中一人拔出短刀切割烤肉,那刀乃黑鐵精鑄,鋒利異常,在關內市面上其價只怕不下幾十金,單隻這幾把短刀,就能頂上十幾匹閹馬了。”葉小七近幾年做地是青鳥和天隼的培訓工作,自己在這方面的能耐自然也見漲,“小人試探着詢了詢他們的馬價,可聽他們的對答,似乎對這方面並不十分熟悉,
提出想去他們的居處細談一下購馬的事誼,但見他們很感興趣。小人想,這幾人若非真的是新手,那就有可能是僞作販馬之名。”
葉小七想了想,又道:“還有就是,小人總覺得這幾人有點軍伍之風。”
“你覺得?”
葉小七有些尷尬地道:“就只是覺得而已,這幾個人說話少,有時候還用匈奴話自己烏嚕烏嚕的說一通,小人也聽不懂,就只看他們的神氣,和一般的老百姓有那麼點不同。”
“陽這地方剛剛打完仗,要什麼沒什麼,這幾個匈奴人千里迢迢跑來這裡確實有些可疑。”我沉吟了一下,低聲道:“七夜,你派幾個機靈一點的盯着他們,看看他們這幾天都在做什麼。另外,既然已經說起打算買馬的事,那就再和他們把這檔子生意談下去,不管摸不摸得到他們的底,能買到幾匹馬也行。”
正說到這裡,店夥計端着菜蔬走了進來,我便不再多說,提起筷子,和瓊瑩、七夜兩個品嚐起“五味天”的菜餚。菜過大半的時候,包間門前響前一陣沉重腳步聲,我下意識的擡頭看去,依稀見到幾個高大的人影在門外一閃而過。其中一人似乎向門內看了一眼,隔着竹簾還能感覺到那兩道銳利的目光。
“就是他們。”葉小七低聲道。
…………
因爲意外的遇上了匈奴人,所以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飯後店小二奉上茶湯。“五味天”裡的茶湯還是按照這時候的飲用習慣,放上調料煮出來的,對於我這個喝慣清茶的人來說,實在是難以忍受。
葉小七和瓊瑩倒不怎麼抗拒這種口味,坐在那兒小口的啜着。我心裡忽然一動,問葉小七道:“七夜,家裡在蜀中有多少茶山?”
他楞了一下,道:“這個一向是釋之少爺掌管的,小人倒還不太清楚,不過一兩座總該是有的。”
我點點頭。因爲自己喜歡清茶,家裡爲了我的這點小嗜好,在入蜀之後,特地買了幾座山包全部種上了茶樹,好在這東西也不用多管,任它自長就是,只要每年穀雨之前搶摘些旗尖嫩葉下來,按照我囑咐的辦法,趕製個十數斤茶葉就行。供我飲用順帶送送人,那已是足夠了。
“回頭你讓人給我二哥捎個口信,讓他再買個幾座山,全種上茶樹,待茶樹長成了,不光要嫩葉,也要大片的老葉,按我那方式做好,再用大石模子壓成碗口大小的圓餅,用油布包好了運到我這兒來。不過這事得保密,製茶的關鍵步驟得選信得過的人做。寧可做得少些,也不能把方法泄露出去。”
小七喏了一聲,不過看他的神色並沒有弄懂我究竟想做什麼。
只有後世的人才知道茶葉這東西對於遊牧民族的魔力。酥油茶是馬背上的民族每日離不開的飲品,即使在一千多年後,一塊茶餅也可以換一匹普通的馬。何況我想用茶餅去換的,並不只是馬。
我又細細盤算了一下時間,估計從茶樹種下到能夠採摘,也得有段時間,不過這事也急不來。沉吟着道:“還有兩件事,一呢,七夜你替我從現有的人手裡挑一些出來,組成幾個商隊,在草原和關中之間做些鹽、馬的買賣,利潤倒在其次,主要是把這條路子給摸清楚,混個人頭熟。”
見我鄭重其事,又似乎事關機密,葉小七也越發嚴肅起來,瓊瑩坐在一邊有些不自在,只是低着頭,不作聲。
“還有一件,就是你趕緊替我找一些能鞣製毛皮的師傅,手藝要好。現在的那些毛皮製得又粗又硬,我想做件柔軟點的圍脖都不行。”我又道,“把他們都叫在一處,大家研究一下,怎麼能把毛皮做得又軟又暖。能辦得到的,我有重賞。”
“啊?”葉小七睜大了眼睛,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顯然弄得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微然一笑,半打趣地道:“誰讓今天居然連一件看得上眼的衣料都沒買着呢,我只好自己找人做件皮草送給你的新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