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章 寒病
如果不是體力實在不支,我實在不願勞累審食其。
蕭尚帶着那些武師在前走,審食其揹着我和莫小三遠遠的跟在後面,這麼走是爲了避免更多的人看到招惹閒話,畢竟有不少一直在呂府效力的武師知道我的底細,雖不疑他們忠心,可萬一有些人嘴快一點傳出去總不太好。如今這個世道,男女之防雖還沒有那麼嚴,但揹負而行也確實是太親密了一點,說出去難免讓人側目。
不知是因爲嗆水還是受寒,我一直微微打着寒顫,鼻塞耳鳴,頭也顯得格外的沉重,雖想竭力支撐,不想完全趴到審食其的背上去,但身體卻由不得自己,漸漸的軟了下去,伏在他的背上,連眼睛也無力睜開,只覺得一股熱氣從他的後背透過來,暖暖的,讓人很是舒服。
大約走了有半個時辰,只聽得水聲陣陣,審食其停下腳步,低聲道:“小姐,到了。”
“哦,”我強打精神,從審食其的背上滑下來,站直身體,夜色中只見遠處橫亙着一條大河,河邊繫着七八條小船。蕭尚快步走了過來,道:“公子,我向當地人打聽過,這季節豐河水淺,渭河行舟較爲安全,咱們一路沿河順水下行,只需一二百里的水程,秦兵便追不上我們了,到時再上岸陸行與沛公的軍隊匯合,總共也只需數日的時間。”
提了口氣,道:“讓大夥兒上船吧。”說罷,邁步向河邊走去,審食其則緊跟在身後側,悄悄用手撐住了我的胳膊。
蕭尚找來的小船還比較寬敞,每艘都可載十人左右,裝我們這些人那是綽綽有餘了,事先僱好的船工見我們都上了船,喲喝着互相打了個信號,便撐船離岸而去。
感覺到船身離岸晃的那一下,我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下了大半,精神一鬆馳,頓時又覺得頭昏腦漲的。依以前的經驗判斷,我這是受了寒氣感冒了。算不得什麼大病,可在這時卻有些惱人,很想喝口熱水,但也知道這小船裡是肯定不會有的,唯有等到天亮靠岸後才能到陸上人家去討口水喝。
審食其低聲道:“小姐,我和小三到外面去看看,你……嗯,換件乾衣服吧。”說着,將一個油布包裹向我身邊一推,起身彎腰和莫小三走出了船艙。我摸索着打開包裹,發現裡面是一套換洗衣物,可能是由幾層油布包的,居然沒有浸水。又覺得身上溼乎乎的確實難受,猶豫了一下,還是摸黑將衣服換了下來。衣服是變幹了,但身上卻開始有些發熱,一摸雙頰,熱哄哄的燙手。
忙將審食其和莫小三叫了進來,道:“食其,明日清晨讓船靠岸,找戶人家給大夥兒熬一鍋薑湯喝喝,浸了水,又受了晚上的寒風,容易生病。”
“知道了,”審食其道:“小姐你先歇着吧,別費神想事了。”
向後靠了靠,只覺得身上越發熱了起來,閉上眼,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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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幾艘小船找了個平緩的地方靠了岸,蕭尚帶着人上岸找農家買姜熬湯,但等他們將薑湯以及吃食帶回來的時候,我看着那些東西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我還是悲慘的感冒發燒了。
若是在二十一世紀,感冒只是個小病,但在這時代,又是人在旅途,病勢一來竟是沉沉難支。心裡不禁想,還是現代好,幾瓶藥水掛進去,當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但如今卻只能靠身體來硬撐了。
審食其見我病勢沉重,便欲停船找大夫,我忙拉住他,道:“別,這病就是難受些,要不了命,還是快趕路吧,再往下走兩百里就安全了。”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彎腰出去讓船工繼續開船下行。
我以爲撐個兩天能熬過去,但沒想到病勢卻愈漸沉重起來,到了第三日,躺在那裡,頭如千鈞重,身子發冷額頭滾燙,晃一下都費力,嘴脣也龜裂起泡,整個人病得暈暈乎乎的。審食其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條布被給我蓋着,不時扶我起來灌一碗濃濃的薑湯進去。
原本想順水而下三百里,但只走了不到兩百里,審食其就和蕭尚商量了一下,決定棄船上岸,找大夫替我治病。我病得糊里糊塗,也無力反對,也只得隨他們去。蕭尚散出人手,在附近找了個大戶人間,花錢租了間單獨的院落,又將當地最好的大夫請來診脈開方。
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中藥治病重在全身調理,療程卻長,這一病居然就病了近十天的時間。
這期間審食其和蕭尚不斷派出人手打探咸陽的情況。我們的離開似乎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也沒看到有秦軍四處搜捕。我猜度可能是因爲子嬰至始至終對我並無惡意,見我已走,便不再追查了,也有可能是因爲劉邦軍隊已經逼近了咸陽,子嬰困在降與不降的矛盾之中,也無暇顧及我們的離去。
至於劉邦的行程,則更容易打聽得到。
劉邦過武關後,便到了蟯關,與子嬰派出的五萬衛卒對峙關下。蟯關是古代南陽與關中的交通要隘,易守難攻,是通往秦都咸陽的咽喉要塞,也是拱衛咸陽的最後一道關隘,由於攻武關時,劉邦的軍隊損失慘重,所以對於是否繼續強攻蟯關,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計於病中的張良。
張良勸其一方面在山間增設旗號,虛作疑兵,另一方面讓酈食其以珍寶勸誘秦將。這個時候稍有些頭腦的人都知道秦國大勢已去,蟯關守將果然獻關投降,並願意與劉邦聯合進攻咸陽。劉邦大喜,張良卻獻言道,這不過是蟯關守將想叛秦,他部下士卒多是關中人士,秦人素來悍勇,未必肯跟從長官反攻咸陽,如果關鍵時候士卒譁變,義軍進退兩難,後果不堪設想,不如乘秦將懈怠之機將其一鼓而滅。
劉邦果然依其計而行,秦軍大敗,棄關退守至藍田,劉邦乘勝追擊,引兵繞過蟯關,穿越蕢山,再次大敗秦軍於藍田。然後,大軍繼續西進,終於抵達霸上。
咸陽城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食其,如今沛公已到灞上,我這病也好得差不多,還是儘早動身和他們匯合纔好。”我道。
審食其卻皺了皺眉:“小姐,您也不過是病剛好,身體還虛,不若再休養幾日,反正沛公已經到了咸陽,早一日晚一日去都沒有關係。”
“不,馬上就走,”我搖頭道:“進咸陽後,只怕沛公志得意滿心高氣傲,反而容易犯下大錯,我早一日趕到,或可阻止。”
“可是軍中不是還有張良先生嗎?”審食其遲疑了一下,問道:“若真有事,張先生必會勸諫沛公。”
“張先生啊……”我輕嘆了一聲,道:“他也不是神人,我……還是趕回去才能放心。”
審食其最終還是拗不過我,第二日清晨,我帶着他和蕭尚等騎馬趕往灞上。好在蕭尚原本就在下游準備了數十匹馬,在我病重的期間就陸續調了過來,此時每人都可分得一匹,絲毫也不耽誤行程。但畢竟是大病初癒,身體尚虛,我雖然竭力支撐,每日也只行得數十里路,行行停停趕了三四日方到了灞上。
入了營,卻是大帳空空,審食其喚來帳前執朝郎細問,方知劉邦早三日已經進了咸陽。
“審將軍,那日我職在守營,可惜沒見着侯爺進咸陽的那一場,”那士卒至今說起來還滿面紅光,一副興奮之色。“聽去的兄弟說,那個什麼秦王子嬰身着縞衣,頸系白巾,手捧璽節,白車素馬帶着一家老小和滿朝武跪於道旁向侯爺乞降……”
我心頭劇震,一時不忍心去想象子嬰跪地乞降的樣子,他的心裡,那一刻只怕有萬把尖刀在割吧。
那士卒又道:“一路上這個秦王害死了咱們那麼多兄弟,這時侯倒有臉跪在那裡要咱們饒命,要是我呀,至少也要上去踹他一腳。可咱家侯爺真是個大度的人,只哈哈笑了一聲,還親自將那個秦王扶了起來,後來據說在秦王宮找了個地兒給他們一家子住着,依舊好吃好喝的侍侯。就連那些武大臣也一個沒殺,都讓在家呆着就行。”
“好了,你下去吧。”我打斷他的話,轉頭向審食其道:“食其,我們去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