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深,呂默伺侍我入湯池沐浴。一個女子在軍中最沐浴,在外面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扳指算算也沒洗過三回澡。現在整個人浸在香湯裡,舒服得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感覺一路的倦倦風塵立時都融化了,而睏意則泛了上來,半倚在溫溫的水裡,一時昏昏欲睡。
呂默在珠簾外輕聲道:“娘娘,瓊瑩到了,您要不要見見。”
我一個激凌,頓時從那種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略一沉吟,道:“你讓她在外面等等,我一會兒喚她。”說着起身更衣,披上外氅,纔出聲道:“默兒,讓她進來吧。”
默諾了一聲,過了片刻,只聽得珠簾悉索,瓊瑩笑盈盈的走了進來,跪倒施禮:“瓊瑩見過娘娘。”
“起來吧。”我含笑道。
瑩諾了一聲,很自然的起身走到我的身後,替我梳攏着剛剛清洗過的長髮,細聲道:“娘娘這次出門可見是吃了好大的辛苦,婢子看您似乎又瘦了些呢。”
“不過是趕路趕得緊些罷了,其實倒也沒什麼,想當初隨皇上四方征戰的時候纔是辛苦呢,”我笑了笑,道:“這些日子如意、秀兒幾個都靠你照顧,剛剛纔見過如意,又長高了些,瑩兒,我知道你是費了心思的。”
瓊瑩抿脣一笑,道:“娘娘,說句放肆的話,太子殿下是婢子看着長大的。在婢子眼裡就和自己地親弟弟一般。姐姐待弟弟,自然得盡心些。”
我含笑道:“如意有你這個姐姐,是他的福氣。”頓了頓,又道:“對了,你姐姐怎麼樣了?那個小韓瑞也快有十個月了吧。”
瓊瑩笑得眉都彎了:“那小子六個月大的時候就滿牀亂爬了,現在能跌跌爬爬的走幾步,越發的不肯安份,一天也不知要摔多少跤,不是這兒破了。就是那兒腫了,姐姐現在一提到瑞兒就嘆氣,說這麼點大就皮成這樣,要是再大點。只怕就管不過來了。還說啊,這兒子就是不如女兒,女孩子靜靜多好呀,省了爹孃多少精力……”
我微笑着聽她嘰嘰咕咕說着瓊英和她兒子的事情。等她說完長長的一大段,才道:“男孩子就是這樣,你別看如意現在老老實實,小時候還不是皮得要命。瑩兒你是記得的,當初他才那麼點大,不知道怎麼就敢藏在糧車裡跟着我們一起出川。現在想起來我還一陣陣後怕。要不是曹參將軍認得如意。保不準那些糧丁們就把他隨便扔路邊上了。”
“是啊是啊,”瓊瑩輕笑道:“婢子還記得呢。太子殿下當時那個髒啊,小臉黑得都快看不出五官了,只剩下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婢子把他抱出去足足洗了三大盆才洗乾淨了。”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些想看看英兒地那個寶貝兒子。”我閒閒地道,隨手在臉頰上撲了些花露凝脂:“你明日一早去把瓊英母子倆接進宮讓我見見。”
“姐姐也說要進宮來拜見娘娘。就是怕耽誤了娘娘的時間。”
“她也謹慎太過了。”我淡淡地笑笑:“見了她們孃兒倆,我心情更好些,這可是功呢。”
瓊瑩忙道:“是,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接她們去。”
“你今晚……”我瞟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不出宮?”瓊瑩成親後便在宮外與七夜另居,所以通常會在二更宮門落鎖前離宮。如今已近二更,可她還沒有告退的意思,依然在那裡認真認真地替我梳着**的長髮。
“回娘娘,您走以後,我和七夜就沒有離開過宮中,太子殿下在他的宮裡賞了一間屋子讓我們住,婢子待會兒回太子宮就是回家了,倒也近得很。娘娘要是不嫌棄,婢子想在這裡多陪陪娘娘。”瓊瑩微笑道。
我含笑看着銅鏡裡的她,不再說話。
屋裡水氣未退,香湯地氣息仍瀰漫在空氣之中,溫潤潤而又暖洋洋,帶着鮮花的香氣,就像瓊瑩身上傳過來的氣息,讓人心裡很舒服,很寧靜。
瓊瑩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姐姐也是。
呂默突然在門外道:“娘娘,戚夫人求見皇上。”
室內那股溫婉流動地氣息突然滯了一下
的手也停了下來。我皺了皺眉,道:“不是說過,人的嗎?”
“侍衛已經和她說了,但是戚夫人一直長跪不走。剛剛侍衛們來稟報說她已經跪了近一個時辰,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所以來求娘娘給個示下。”呂默道。
“那就讓她跪着去吧。”我淡淡地道,“在宮裡有醫官時刻調養,想來跪上幾個時辰她也能熬得住。”
默諾了一聲,退了下去。
瓊瑩輕聲道:“娘娘,您剛回宮,婢子還來不及向您回稟,聽說前些日子戚夫人和趙夫人私下裡結了乾姐妹,戚夫人還請趙夫人在她宮裡飲了一夜地酒。”
“哦?”我挑了挑眉毛。
“婢子後來打聽到,戚夫人好像是打算收養三皇子殿下,趙夫人似乎也答允了。”瓊瑩低聲道。
“這倒一點也不奇怪,各取所需而已。”我淡淡地道。戚夫人沒有兒子,短時間內故技重施找人代孕已經不可能,那便只能在現有地皇子裡挑選。四皇子劉恆一直體弱,她難免會擔心這孩子活不長,所以選擇肥壯體健地劉友也在情理之中。而趙姬雖然有兒子,奈何自己得不到劉邦的歡心,自生下兒子後連一次侍寢地機會也沒有,爲自己考慮,也爲兒子考慮,她都得找條出路不可。那麼和寵冠後宮的戚夫人勾搭上也就順理成章了。
而最重要的是,劉友變成戚姬的兒子以後,憑着養母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取代太子的位置也未必就是那麼完全不可能。
因爲那實在是一張世間最尊貴的寶座,只要有着一絲一毫的希望,就沒有人能完全放棄得到它的野心,趙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後宮裡就這麼多女人,她只有和戚姬結成了利益聯盟,纔有可能對自己原本已註定的命運發起挑戰。
只不過她們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劉邦的突然死亡。劉邦的死,讓一切的算計,一切的勾心鬥角都化作一場空。
但是趙姬會摻合進這種事情裡着實讓我也有些驚訝。她是我從秦宮裡帶出來的,身份一直是半奴半妾,態度素來也極是謙卑,看着當真是個挺老實的孩子。所以那段時間雖然因爲劉邦在秦宮飲酒淫樂的事情夫妻間鬧得很不愉快,但看在趙姬逆來順受的份上,倒也沒爲難她,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後來我身陷楚營,等回到陽之後便發現趙姬已經是劉邦的幾位常任妾室之一了。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全然不知,也懶得去問,只是感覺趙姬雖然仍然恭謹,但因爲身份不同,骨子裡卻不再那麼甘於伏低作小。再後來她便生了劉友,算是有功於大漢,有功於皇室,最終得封夫人……
人的**總是無窮無盡的,她一步一步走了上來,自然會覺得這條路還遠遠沒有走到盡頭。
這麼一想也就平心靜氣了,人活着也該有所追求不是,從趙夫人的角度上來說,她其實做得非常正確。
正揣度着趙夫人的心事,忽聽得一陣腳步輕響,呂默略略有些氣息不穩的在珠簾外稟道:“娘娘,侍衛來報,剛剛戚夫人突然發了狂,硬要衝進皇上的寢殿,結果和侍衛們衝突了起來。”
我猛的站了起來,走過去挑開珠簾:“現在怎麼樣了?”
呂默忙道:“回娘娘,侍衛們說,戚夫人身份尊貴,又……又衣着單薄,他們不便強行拉扯,只怕招架不住,這才趕緊過來回稟。”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幫男人居然都招架不住?”我氣衝上來,想到劉邦的棺木還停在寢殿之中,急急瞟了一眼自己,見身上披着的一件外氅倒還裹得嚴實,便伸手將領口又拉緊了些,匆匆往劉邦的寢殿趕去。
堪堪趕到了寢殿門外,便聽得從殿內便出一聲尖叫。殿內外突然間靜了一瞬,守在門外的侍衛們面面相覷,齊齊轉身便欲往內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