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便離開了長安。臨行之前他給劉邦留了一封書椒親自送到了宮中。劉邦正頭疼出兵韓國的事,聽聞張良去了,大驚失色,跌足道:“是我不好,只管計議攻韓之事,竟未顧慮到子房的心情。”但再想將張良追回已是不可能,懊惱了半日,方把那書簡拿過來看了。
也不知那書簡中究竟寫了什麼,只聽說劉邦看完之後,輕嘆了一聲,然後下旨厚賜氏,令張良長子不疑襲了留侯的爵位,又讓人重新整修留侯宅邸,把周邊幾處院落都擴了進去,整個規模在長安諸侯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到晚間,劉邦讓人召我去前殿他的寢室,我微微有些驚異。因爲劉邦素日極少召人至他的寢室,若要臨幸後宮,他會自己跑到那個夫人的宮裡去。而最近這段時間多了一個籍孺,他連後宮都來得少了,就連昔日夜夜獨寵的戚懿也守了好久的空房。不過我並不認爲他召我去是想做什麼,我和劉邦現在雖說是夫妻,其實和陌路人也沒什麼區別。
看看銅鏡,髮髻已經披散開了,想着深夜裡也沒有多少人見到,便懶得再梳攏,披上一件長袍跟着那名內宦去了前殿。
踏進屋門,便見劉邦正盤坐在案几之後就着臘脂油燈看一份簡章,籍孺跪在一邊,輕挽衣袖,手裡捏着一塊墨石輕輕在石硯上研磨着。見我進來,籍孺放下墨石。俯身深施一禮,然後退到了屋角陰影之中。
劉邦被籍孺的動作驚動,擡眼看了看我,道:“自己坐吧。”
我在右側跪坐了下去。
“子房走了。”他道。
“是,師兄去之前曾來見過我。”
他看了看我,道:“我也要走了。”
“是因爲韓國地事吧。”韓王信投匈奴的事早就傳開了,我也不必裝着不知。
“子房留書讓我此次出征定要處處小心,韓王信終究和他有那麼點牽連,他在其中難以自處。我也明白,不過若早知道子房會因爲這個走,我寧可當初把韓王信留在長安,另派人去當那個韓王去。”劉邦還有點懊惱。
“師兄倒也不僅僅是爲了韓王。他原本就是神仙中人,在俗世間待這麼久已經是全恩全義了,如今天下已定,他自然還要再去訪仙證道。咱們若是一味強留。只怕反而壞了他的仙緣。”我道。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纔沒有令人追趕。”劉邦嘆了一聲:“只不過已經習慣了子房在身邊,他這一走,我心裡空蕩蕩的。總感覺有些不安。”
我默然。其實自己心裡何嘗不是這樣,張良的離開,讓我又少了一座遮風擋雨的屏障。以後的世界。只能靠我一個人去應對了。
“我這幾日和蕭何他們商議伐韓之事。韓王總終是個諸侯王,我若不親征。只怕朝中大將們的份量還壓不住他,所以已經訂了五日後帶兵出發。今天看了子房的留書,心裡突然很感慨,日子一天天過去,身邊地故人越來越少,我的年紀也大了,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也不知道哪一天就閉了眼嚥了氣。想着如意還這麼小,我不放心啊。”他幽幽地道。
油燈下,他頭上的縷縷白髮鮮明得刺眼。
在和哥哥呂澤、師兄張良的交談中,我們都無處次地提到了劉邦年歲已大的現實,並且已經開始爲一個沒有劉邦的大漢朝做準備。但此時看着油燈下的他,我突然也有些傷感起來。
在某種程度上我地內心深處其實在暗暗盼望着他的死亡。因爲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從幕後走到臺前,揭開我面前最厚的一層黑布,自由自在的透一口氣。可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他薄情薄義,也總算沒有對我下狠手,我地這種心思對於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呢。
“這回與伐燕不同。上次匈奴人只是隱在背後,還沒有明刀明槍和咱們碰上。雖說我和項羽鬥了這麼多年仗打了不少,但那到底只是內鬥,匈奴人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所以張良才讓我小心。我和蕭何商議過,這次除去留下十萬人以作守護長安之外,剩餘的二十多萬人盡數帶走,手上有兵,心裡纔有底啊。”
他冷笑了一聲:“幸好我剛剛把那些諸侯王們都召到了長安,只要看住了他們,就不用擔心會有其
變故。否則我還真不敢帶這麼多人走呢。”他擡眼“我走之後,你和蕭何定要隨時注意這些諸侯王們的行蹤,莫要放一個回他們地封地。否則前面對着匈奴人,後面再鬧騰起來,腹背受敵,咱們地日子就難受了。”
他說得話倒一點不假,韓王信投敵雖然讓劉邦措手不及,但這個時機還不算太壞。如今各路諸侯王包括楚王韓信都齊聚長安,原本是爲了推盧爲燕王才這麼興師動衆地,現在倒是巧了,正好扣住他們,也省得放他們回去攪風攪雨搞什麼小動作。韓信和瓊英生了個兒子,剛剛幾個月大,也隨父母一起到了長安,這些時日,瓊瑩告了假,待在楚王府裡,整天圍着自己的小侄子轉,倒也高興得很。
“皇上還信得過我?”我冷笑了一下:“皇上就不怕您一走,我回頭就把您地小懿給殺了?”
劉邦看着我,過了半晌才道:“你若真下得了手,那也只能由得你去。我護住她一時,卻不能護住她一世。”
我嘿了一聲,知道劉邦這是以退爲進。不過我終究不是那個歷史上的呂雉,讓我製做人,還真有點下不了手。
他緩緩地道:“雉兒,我已經老了,過了今天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都不敢奢望能看着如意長大成*人。這麼多年夫妻,心氣也沒了,還折騰什麼呢。我知道,你嘴巴雖硬,其實不是個狠心腸的女人,要不然,友兒和恆兒也活不到今天。雉兒,你別看現在後宮裡住得滿滿的,若是遇上什麼大事,一個能頂用的都沒有。真正能幫得上我,鎮得住後宮的,還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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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倒是說得情真意切,但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心又有誰知道。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皇上您這麼說,呂雉自然不能辜負皇上。您只管去便是,長安有我和蕭侯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說到這裡,眼皮突的跳了一下,感覺這話說得有些不吉利。
但是劉邦並沒有在意,他頗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道:“好好好,我便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女子。”頓了頓,又道:“夜深了,要不,今晚就在這裡宿了吧。”
我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下意識的向屋角的陰影裡看了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臣妾身體有些不方便,還是回去了。皇上將要出征,這些日子還是多養息些纔好。”
劉邦凝神看着我,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回宮去吧。”
我俯了俯身,起身退了出去。
…………
五日後,劉邦領兵出征。兵馬共計二十七萬,隨行的有樊噲、周勃、灌嬰、商等一干大將,陳平也隨行參贊軍務,這個陣容大大超過了前面伐燕之時,幾乎把漢朝的軍中精銳一掃而空。
而留在長安的大將以曹參和夏侯嬰爲主,他倆是沛縣舊人,最是忠心不過,由他們統領留下的十萬兵馬,就算身爲中尉,控制京城治安大權的呂澤想搞什麼鬼,也得顧慮能不能頂得住這十萬兵馬。所以說到底,他對我終究還是有些不信任的。
那一天,我站在長安城高高的城牆之上遠望着出征的隊伍,二十五萬人,遠遠看着,就像無數黑色的螞蟻在大地上沉默而緩慢的移動。而更遠的天際,則是空靈清透的藍天白雲……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永遠都有種史歌般的悲壯感。
“回去吧。”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轉過身對立在一旁的如意道:“如意,從明日起,你除了跟陸先生讀書、跟蕭先生習武之外,下午還要跟隨蕭侯學習處理政務。皇上不在長安,你身爲太子便是皇家的象徵,莫要讓那些諸侯王們小看了。”
如意擡頭看了看我,低聲道:“是,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