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章 心思
帳中衆人都是一怔,向營帳門前看去,發現立在那裡的竟然是漢王劉邦。想來大概是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十一孃的干戈之舞給吸引住了,竟沒人注意劉邦的到來,而劉邦也沒在意,一腳踏進門來,哪知迎面卻是一木棍子,幸好隨於他身後的短兵見機得快,搶上前來架住這一棍,又順手一推,將範十一娘推倒在地上,這才免了漢王劉邦木棍擊面之災。
衆人唬得忙各自作禮,齊聲道:“見過漢王。”那範目原沒見過劉邦,此時聽得竟是漢王當面,忙拉着剛剛從地上爬起的十一娘,跪拜於地。
我微笑着迎上前去,俯身微禮,道:“夫君怎麼今日有空來了這裡?”秀兒和如意也隨在我的身後,叫了一聲:“爹。”
劉邦尚有些驚怔,眼神又掃了範十一娘一眼,這才定了定神,道:“都起來吧。“又輕輕握住我的手道:“今日閒一些,聽說你這裡有些熱鬧,就來看看。”一邊說,一邊拉着我的手向營帳上首的案几走去,另一隻手還隨意的在如意的頭上摸了摸,讓人看着果然是夫妻恩愛、父慈子孝的感覺。
在上首坐定了,劉邦這才笑道:“剛纔你們在做什麼呢,舞刀弄棒,這麼有趣?”
“妾身久聞巴人的干戈之舞,剛纔請範家小姐給大夥兒跳了一小段,正看得出神,沒想到夫君就來了。”我含笑道。
“範家小姐?”劉邦又看了範十一娘一眼,笑道:“原以爲是位小哥,竟是位小姐。夫人,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怎能讓一位小姐當衆……”他沒說下去,不過意思卻是明白的,歌舞都是姬伎所爲,讓一位小姐當着這許多人跳干戈之舞,確實有點不太合適。劉邦以前在沛縣那些三流酒肆裡廝混時哪裡能想到這些,而如今卻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禮教方面的干係,可見現在的他確實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微怔了一下,也確實覺得有些不妥。剛剛看到範十一娘時,心裡似乎只是把她當作了現代的那些熱情少女,沒想到她其實是生長在秦末時代的女子。不禁微帶歉意地看了範十一娘一眼,但見她絲毫也沒有氣惱之色,大約是身爲巴人,所受的規矩束縛比中原女子少得多,倒也不覺得當衆跳這干戈之舞有什麼不好。
“範……”劉邦沉吟了一下,道:“對了,我昨日還聽老蕭說起過,南鄭範家,有名得很啊。”
範目忙俯身道:“小姓不敢有辱漢王尊聽。”
“哎,你不是巴人嗎?怎麼比中原人還斯?”劉邦哈哈笑道:“你也別跟我這客氣了。我看你順眼得很,嗯,是條漢子,聽說巴人都勇猛過人,我看看你就信了。”他轉過頭問我:“夫人,你說他若和樊噲幹上一架,哪個能贏?”
我微笑了一下,道:“這個妾身可不清楚。”
“那個範……”劉邦又向範目笑道:“這樣,明天你來找我,我手下有幾個兄弟,都一身好本事,你們比比,看看哪個厲害些。”
範目大約沒想到劉邦是這樣的一個人,微楞了一下,俯身道:“是。”
劉邦突然到我這裡來,當然不會是沒有原因。範目走後,他隨意的問了問秀兒和如意學業的情況,然後突然道:“夫人最近有沒有張先生的消息?”
我心中微微一動,搖了搖頭道:“自從入蜀之後,就再沒聽到先生的消息了,夫君應該派了人聯繫先生吧。”
“噢,也就是隨便問問。”劉邦淡淡地笑了一下,道:“說起來,你畢竟算是張先生的同門啊,而且那條陳倉小道也是你找到的。現在帛圖還沒畫回來,我手下的人也沒辦法出蜀,就是有事想請教張先生,也找不着門路。”
我沉默了一下,道:“那帛圖想必這一兩日就能送回來,若夫君實在着急,我把上回找着路的那幾個士卒交給蕭將軍,有什麼事,只管讓他們去辦就是。”
“算了,就是馬的事,也不急在這一兩天,等帛圖送回來再說吧。”劉邦嘆了口氣,“你前幾日也到騎軍營去過,肯定知道這川馬不頂用,灌嬰這幾天整日纏着我,都快把我煩死了,我又變不出馬給他。對了,還好你把那個什麼馬鐙、馬鞍什麼的畫給了他,這才消停些。”
“夫君知道,那些馬鐙、馬鞍當初在沛縣的時候就做過,後來跑來跑去,也顧不到這些,如今用不着打仗了,人閒下來,才又把這些翻出來的。”我含笑道:“有用就好,也不枉妾身花了這些心思。”
劉邦看了我一眼,微嘆了口氣,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過。”
……
劉邦說我心思太過。
這句話我整整揣摩了兩天,想着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又再想開去,他那天來和我說的幾句話裡又都是什麼意思呢?心思太過,嘿,在我這個位置上,若沒有一點心思,一味的天真無邪,遲早被人拆解八塊吞吃入腹,我倒是想與人無爭,平靜安樂的過一世呢,怎奈我偏偏叫呂雉。
自從三歲知道自己叫呂雉時起,我就知道自己這一生終究得不到解脫。
其實自從和劉邦重歸於好之後,我便沒有問過他軍政方面的事。除了忙着籌建百工部之外,還常常讓蕭尚和審食其陪我到田間地頭看看莊稼的情況。關心稼穡正是歷代賢后份內該做的,我在田裡轉轉,和那些種莊稼的把式聊聊天,問問長勢,總不會再說我心思太過吧。
如果蕭尚某天沒跟在身邊,我就順路拐到葉小七那裡轉轉。七夜在訓練人方面着實不錯,暗地裡看了看,那些孩子裡,有兩三個稍大些的已經很像個樣子了,大約再訓個半年左右就能放出去歷練。至於那羣秦宮美女,我露面和她們見了兩次,談了談大家美好的未來,倒也讓她們感動不已,又對人生再次充滿了希望。不過也是,大家都是女人,我並沒有想過怎樣爲難她們,最多是將她們嫁掉而已。
若還有空的話,我就到正在建設的漢王宮去看看。蕭何知道劉邦的心思,所以漢王宮建的第一個建築物就是那座三級高臺,晝夜趕工之下,高臺已經初見雛形,果然氣勢雄偉。
晚上若閒着無事,便把秀兒和如意以及伉兒喊到自己的營帳裡來講故事,如意他們小的時候,我就在外面東奔西跑,總感到欠他們的,這時候每多說一個故事,就覺得補償了他們一些,看着如意和伉兒聽着聽着就迷迷糊糊的樣子,心裡暖暖的,只想,若他們一直不長大多好,永遠都只是這樣天真無邪的孩子。
至於劉肥,最初也喊過幾次,但他總是犟脾氣不肯來,便也算了,隨他去。其實劉肥的母親曹氏還活着,以前在沛縣時,她還常來看看劉肥,後來劉肥被我讓人帶到了彭城,又帶進了蜀中,便再也沒有和曹氏見面,想來以後大概也不可能再見了。這孩子,也許心裡因此而有些恨我。
然而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私下裡,我與審食其終於有完整的時間來建設和完善我那個早就在規劃中的情報網——我的青鳥和天隼。
“五味天”,“呂威鏢局”,以及各地的當鋪都是呂家產業,這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再無秘密可守,所以我索性就讓這些飯店、鏢局、當鋪成爲一個純粹的商業企業,由它們在明裡吸引衆人的眼光,暗裡卻把一些核心人手都撤到了後來陸陸續續以各種名稱建立起的商行裡。如今劉邦好歹是漢王,只要這些店鋪規規矩矩經營,各地的那些諸侯老大們怎麼也得給些面子,不會輕易向它們下手。
而商行,因爲是後建的,沒有統一的店名,名稱各式各樣,除了我和審食其手中有一份名單之外,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家纔是自己人,這裡纔是我安插青鳥的最佳地方。除此以外,一些青鳥也以各種身份混進了很多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隨着一隻只青鳥的漸漸到位,我夢想中那張覆蓋天下的情報網終於開始形成了自己的脈絡。
至於天隼,因爲需要執行的往往是獵殺的任務,不僅僅要武功超羣,還要絕對的忠心。而忠心這東西,最好是從小培養,長大以後再灌輸進去的,總是不夠純粹。所以,我仍然寄希望於葉小七手中的那批孩子,又吩咐他在蜀中再收養一些資質上乘的少年,希望能有一個階梯式的培養系統。當然,這就不是數月間可見分曉的,至少也得三、四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