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餘香猶存。
回程途中,我棄馬乘車,一路無語,目光只是透過車簾的縫隙怔怔的看着窗外蕭瑟的景色。指尖上隱隱約約猶留着虞姬那清新如蘭花般的氣息,不過也只是一縷香氣而已。
張良似乎一直在觀察着我,目光平靜,卻若有所思。
將到營寨的時候,我才提起了精神,道:“師兄,我剛剛和她提過你,不過她說不必見了。我也不太好勉強……”
“無妨,其實見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我坐在車中看上一眼也就夠了。”張良微笑道,“倒是你,見了她,似乎倒多了些心思。”
“也沒什麼,”我倦倦的一笑:“離離合合早該慣了的。只是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還是有點傷感。”
“你又知道什麼了嗎?”張良淡淡的道,提起溫在火盆上的陶壺,替我續了些熱水。
我一怔,不由得擡眼看了看他。而張良卻只是含笑看着我。
不覺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道:“她……活不太久了。”說着,輕輕將指尖在鼻端輕嗅着:“一朵豔麗無雙,卻只能長在溫室中的花朵,高貴但嬌弱,這般的嚴冬,只怕是難以度過去的。我雖然明白,但卻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結局,所以難免會有些感慨。”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們還是在下,”張良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回憶當初的情景,“你們攜手而行。滄海公曾私下和我笑說過一句,這兩個小女子,將來都會是絕世名花呢。”
“我?名花?”我失笑,自家地情況自己最清楚,也許能稱得上一句清秀,但名花這個詞實在與我扯不上邊吧。
“你難道不是?”張良微笑道:“滄海公巨眼無雙,你們兩人如今一個是漢王后,一個是楚王后,普天下的女子誰能及得上你們?若真心評起來。師妹你……還要比虞姬強上三分呢。”
“嗯?”我有些發呆。
“因爲小虞姬她必須依靠項羽才能生存下去,而你,”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師妹你就算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會讓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堅強。”
“師兄你實在是高看了我。”想起種種難以對人言道的苦楚。我只是意興闌珊地道:“若當真像師兄所說,呂雉現今豈會如此狼狽。”
張良卻只是笑笑,不再多說。
“對了,滄海先生現在何處?自從下見後。一直也沒他的消息。”我轉過一個話題。
“當日秦皇遷富戶入咸陽,滄海公便道天下從此多事,趁着遷移之機,舉家往海外而去了。後來也來過一封書簡。言道已在極南之地定居,那裡地廣人稀,物產豐富。天氣甚是適宜。他帶着族人數百。再加上數千部屬築城而居,倒也安樂得很。”張良道:“若要讓他回來。只怕得等到天下大定才行吧。”
“這樣也好,滄海先生若是留在中原,只怕也是逃不過現在這場戰亂紛爭的。就算他自己沒興趣,也會有別人勾着他,推着他,自不如現在這般清淨自在。”我道,心裡卻想,極南之地?東南亞?印度?南非?還是澳大利亞?不管是哪裡,這些名詞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都彷彿來自天外一般。
車子轆轆駛入漢營停下,我鑽出馬車,立在一旁看着馬車將猶在“病中”的張良載回他的營帳,這才慢慢向自己地居處走去。
只見帳前立着四五個綵衣女子,不由微頓了一下。軍營之中禁帶女子,我是王后,又有隨軍的先例,這纔可以在軍中久居,這會兒怎麼又多出這幾個女子來了?
正疑惑間,那幾名女子已經快步走到了面前,齊齊施禮,當先一人喜道:“見過王后。”擡起頭來,竟是瓊英。
“瓊英,是你?”我一陣歡喜,趕緊把她拉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轉眼便瞧見了她微隆的小腹,驚喜道:“瓊英,你有孩子了?”
“是啊,”瓊英含笑低頭,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自己地小腹:“已經快五個月了。夫君他原是不肯讓我趕這趟路的,不過看我身體還好才允了。可我走得慢,遲了好些天才到。”
“應該的。”我忙道:“你現在這種狀況,自然是身體第一,從齊國跑來,這麼遠的路,若是半途出了什麼岔子,我
齊王給埋怨死了。”拉着她地手道:“外頭冷,別了,進帳去咱們細說。”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幾人:“她們都是?”
“是夫君撥過來伺候我的,”瓊英笑道:“王后知道,我自己什麼都會做,哪用得着她們,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圖個熱鬧罷了。”
一路走回營帳。帳中久久無人,火盆已有些黯了,很有些寒意。瓊英彎下腰挽起衣袖用竹鉗撥了撥,又夾起幾塊柴火添了進去。
“哎,你有身子就別忙了,這些事情我讓人做就是。”我忙接過她手中的竹鉗。
瓊英立在那裡,有些微地手足無措:“王后,都是做慣了的一些小事情,哪有什麼關係。”
我笑着拉她坐下:“你可不是原來的瓊英,你如今是齊王后呢,又懷着孩子,我哪好再讓你做這些。”一邊說,一邊細細又打量她,笑道:“嗯,白淨了,也胖了些,看來齊王把你養得不錯呢。”
瓊英羞澀地笑了一下:“他……對我很好地。”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和我說這句話,只是說地人心情卻迥然不同,相對於虞姬那種沉鬱中帶着一絲無望,瓊英的語氣裡卻帶着甜美和快樂,這讓我地心情也好了很多,微笑道:“你和瓊瑩都跟我那麼久,能有個好的歸宿,我也高興。原本瓊瑩的婚事也早就該辦了的,只是我困在楚營好久,這事就拖下來了。這不,一回來,我就給關中去了信,讓瓊瑩和小七她們到陽來和咱們相聚,你再待些日子,就能看見他倆了。我也打算趁這個時機替他們把婚事給辦了,你若在的話,那是更好呢。”
瓊英起身便欲跪倒:“王后這般替我姐妹打算,瓊英實在不知如何報答纔好。”
“起來起來。”我把她扶起來,微笑道:“你和我客氣作什麼,雖是在我身邊伺候過,可我一直是把你們當自家姐妹的。替自己的妹妹打算打算,正是做姐姐職份之內的事呢。”
說話間,士卒端進兩盞熱茶來。這種手炒、清泡的茶葉是特意讓家裡按照我當日留下的工序製作的,因爲與這時代常見的飲用方式大異,所以並未作爲商品大量製作出售,只是做個兩三斤供自己喝喝罷了,有時也送點給人,如張良、蕭何,但量也少,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我被困楚營後,家裡就再未製作過這種茶葉,現下端出來的還是當初剩下的一點陳貨,越發是珍貴得很,自己尋常都捨不得喝,今天是見了瓊英實在是高興,才讓士卒沖泡了兩盞上來。
瓊英微吸了一口茶香,嘆道:“好久沒聞到這香味了。不瞞王后,我自己也試着制過,可總是出不來這種味道,弄了幾次也就放棄了。”說着,擡起溼潤的眼睛看着我:“瓊英一想起您,就想起這香味,想起從彭城逃出來的那幾日,就……忍不住想哭。”
“都過去了。”我淡笑道:“對了,你們當日是如何逃過那一劫的?”
瓊英嘆了一聲,道:“我和妹妹原是跟着漢王車駕的,但我們到底力弱,時間久了控不住馬匹,慢慢就落在了後面,又怕被楚軍擒住,只能另尋小路逃亡,還好是遇上了齊王派出來尋找我們的士卒,這才平安和他會合到了一處。”
“知道嗎?我從楚營回來後,知道你們平安,真的是高興。”我輕拍着她的手:“以前,審將軍的妻子就是跟着我的,結果在一場亂戰中被俘,最後送了性命,到現在想起來,心裡還痛得很。”
“王后……”瓊英看着我,眼圈有些發紅。
“行了,不說這些了。”我展顏一笑,略略沉吟了片刻,道:“瓊英,聽說這幾日很有些不知所謂的人到齊王那裡遊說,我是拿你當自己的妹妹才和你說這句體已話。如今楚王大敵在前,漢王和齊王合則兩利,分則兩損,實在不能有任何的變故。我也不想和你一場姐妹,最後翻臉成仇。你知道,我和虞姬,以前何等親密,如何卻成了這般,其實還不是他們男人間的問題,卻生生把我們給分開了。”
我嘆了口氣,道:“瓊英,我不希望你成爲第二個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