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章 安陽
四更時分,我被低沉的號角聲驚醒。懵懂了片刻後忽然醒悟自己在軍營之中,因爲思紅、思玉不在身邊,一時竟有些手忙腳亂,匆匆洗漱收拾完畢,便有士卒端來了早飯。軍中飯食簡單到近乎粗陋,與家中廚子的手藝簡直是天地之別,但是也要努力吃飽,因爲在軍中,一日僅有兩餐可食。
一邊沒滋沒味的嚼着粟米飯,一邊想着昨晚劉邦到底說了什麼。
我當時困極睡去,印象中只記得他在我耳邊咕噥了好久,說的是什麼,卻一句也記不清了,又凝神細想了一會,只得搖頭放棄。
五更拔營,目標安陽。
我罩着一身軟皮甲,騎在馬上,混在以劉邦爲核心的軍官團外圍,而離我三米多遠的地方,雍齒穿着一身不甚合體的盔甲,半低着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顯然,劉邦最後的決定是原諒雍齒。
但這並不代表着別人也可以原諒他。樊噲、夏侯等都似有意似無意的圍繞在劉邦的身邊,將雍齒排擠在覈心圈的外圍。他們和劉邦親親熱熱的說着話,雍齒幾次想插進去,卻只張張嘴又閉上了。我看着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心道,人當真不能輕易做出錯誤的選擇,尤其在這風雲變幻的亂世。因爲,沒有人知道誰將會是下一個老大。
安陽之戰進行得相對比較順利。但在我眼中,這第一次目睹的攻城戰仍是進行得驚心動魄。
安陽縣城並不很大,聽蕭何言道,傳說“三皇五帝”中的顓頊、帝嚳二位帝王建都於此,後商王盤庚歷經13次遷都,最終也定址安陽,在此共傳8代12王,直到武王滅商。但其後歷經戰火,早已不復昔日輝煌,再後來,秦滅六國,便在此設了安陽縣。
蕭何還在這邊細細解說,那一邊攻城之戰已經打響。他乾的活基本屬於戰前參贊及後勤,臨場作戰一時還用不着他,於是蕭何便轉而開始向我解釋那些出現在戰場上的古怪的大型攻城器具。
“那是槌車。”蕭何指着被多名頂盔戴甲的士卒奮力推着,直向安陽城門疾奔而去的光架子車說道。那車上卡着一大捆直徑足有三尺多長的圓木,圓木的頭部裹以金屬,顯是用來撞擊城門用的。槌車的威脅較大,城牆之上迅速集中了幾十名弓箭手,箭聲咻咻,如雨般向推槌車的士卒頭頂落去。而推車的士卒們一手仍奮力推車,另一隻手則舉起了盾牌,竭力掩護着自己的身體,但仍不時有士卒被箭雨射中,慘叫着倒下去。
將這樣大型的槌車推到城門之下,一路上至少需要付出二三十條的生命爲代價。
蕭何又指着另一輛頂部蒙着生牛皮,奇形怪狀的車子道:“那是修櫓,主要是用來掩護士卒衝到城下。”我仔細看去,果然,修櫓下有不少士卒,有的還些人擡着長長的雲梯,想必是利用修櫓衝到城下後即搭起雲梯攻擊。
雲梯登城是攻城戰中最危險的一部分,爬上雲梯後,士卒便幾乎處於不設防的狀態,很容易便被城上潑下的火油,射下的箭矢甚至是大石、滾木等所傷,甚至整座雲梯都被推倒,一連串的士卒便只能悲鳴着從半空中摔下,很多當場便死於非命。
每一場攻城戰的勝利都是用無數普通士卒們的生命所換取的,難怪孫武子會說,攻城爲下,攻心爲上。再精銳的部隊也經不起幾場攻城戰的消耗。幸好安陽的秦軍守軍已被抽調到鉅鹿,這裡只留下少數守軍,否則只怕是把三萬多人都押上去,也未必能攻下這座城池。
“那是什麼?”我的目光被另一架奇怪的裝置吸引過去。
“那是投石車。”蕭何看了看,道:“投得遠,但投不了太重的石頭,準頭也不夠,用處不很大,主要還是對守城的人進行騷擾。”他嘆了口氣道:“我軍初建,許多攻城器械都沒有配備,現有的也不過這幾種而已,若是能有臨車、衝車、雲車,再配上以前韓國的蹶張弩,打這小小的安陽就用不着死這麼多人了。”
正說着,身邊突然有士卒歡呼一聲,“撞開了!城門撞開了!”
我和蕭何立刻向城門方向看去,只見安陽城門兩邊崩開,撞車邊上的士卒一陣歡呼,立刻將槌車向城內推去,卡住城門後,在城內秦兵衝出之前便迅速撤了下來。他們只是負責撞城門的兵卒,並沒有帶多少進攻性的武器,攻進城門的工作自有後續填補上來的步卒完成。
城門被撞開的安陽就像是被敲破一個小口子的生雞蛋,只是還未等蛋液流出,急促的戰鼓聲中,劉邦的步卒就已經蜂擁而至,將城門徹底洞開,把這個口子破得更大。
雙方士卒隨即在城門口絞成了一團,展開了一場血腥的短兵廝殺。秦人服黑,楚人衣紅,紅黑兩色密密麻麻的擠在城門附近,一時殺聲震天,血流滾滾。狹路相逢勇者勝,在這一刻,多砍別人一刀就有可能多一份生存的希望。鮮血傾刻間染紅了大地,在這血色背景之下,秦兵的黑色越來越小,越來越少,最終徹底被這豔紅的鮮色徹底覆蓋。
安陽終於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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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騎着一匹白馬在一片濃濃的血腥味裡走進了安陽,身後是黑壓壓一大羣頂盔甲戴甲,連兵刃上的鮮血都未擦盡的士卒。街市上一個人也沒有,只聽到士卒們嚓嚓的腳步之聲迴盪在空中。安陽縣衙大門洞開,一切礙眼的人和物都已經清理得乾乾淨淨,整個屋宅清白得彷彿從未住過人。專待今日迎接新主子的到來。
劉邦按劍邁步走進縣衙大堂,四下看了看,微微點點頭,擡手將頭盔摘了下來,往案几上一扔,鬆了鬆頸子,然後走到案几之後,踞坐了下去。
“老蕭、老曹、坐坐,這是咱們的地盤了。”他招呼着蕭何、曹參等人。
蕭何等也見慣了他的形象,笑了笑,三三兩兩坐了下去。我也在角落裡找了個地方跪坐下來。
劉邦又擡着頭左右看了看,道:“老蕭,聽你說,這安陽也是個有名堂的地方啊。”
“是,”蕭何微笑道:“三皇五帝中就有兩位在此建都。”
劉邦哈哈笑道:“那現在這地方歸咱們了,咱們不也就是那什麼皇,什麼帝了嗎?”
蕭何微笑不語,夏侯嬰和周勃、樊噲幾人也笑道:“三哥當了皇帝,那咱們也能封侯拜相了。蕭大哥就是丞相,給咱們幾個封個護國大將軍,祖宗八輩子也有面子啊。”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攻城戰,此刻似乎需要尋找一些話題輕鬆一下,才能散去胸中的那股戾氣。
待他們說笑了一陣,劉邦才轉過頭問蕭何:“老蕭,這仗死傷多少?”
蕭何搖搖頭,嘆道:“死的有一千多,傷的就不止了,怕是足有三四千。”
衆人有些沉默,對於攻打安陽這樣一座城池來說,有三四千傷卒還算是合理的,但問題在於劉邦總共也不過三萬多人,一場仗就傷了十分之一,這就讓他們有些吃不消了。”
“嗯,”劉邦沉吟了一下,站起身來,道:“我看看去,這幫小子沒打過什麼狠仗,別一仗下來把膽子都給打沒了。”說罷,當先向外走去。
西征軍大部已經進駐安陽,死亡士卒就地掩埋,傷卒則被集中在一處,接受軍中醫官的治療。
這個時代的中醫還比較的原始,我跟在劉邦等人的身後,走進醫官的營帳,只見十多名醫官手忙腳亂的替傷卒清洗傷口,然後敷上一種氣味古怪的草藥,最後用白布將傷口裹好。在這裡接受治療的只是一些傷勢不算太重的人,至於斷胳膊斷腿的,醫官也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
鼻腔裡一股血與草藥混合的味道,而耳中全是傷兵的呻吟之聲。眼中看去,不少傷卒雖經治療,但明顯已經出現了失血過多、感染髮燒的徵兆,嘴辱盡都幹烈得像多年無寸的田地,喉頭低低的,只能發出一些輕微的哼聲。
劉邦一座營帳一座營帳的走過去,依舊大着嗓子和士卒說話,拍拍肩膀,捶捶胸,甚至有一次還無所謂的朝着一個輕傷卒的肚子輕輕的來了一下。粗魯,沒有一句安慰的話,更沒有一點統帥的風度,偏偏卻顯得親熱得很,有幾個年青的士卒被他拍過肩膀之後,眼圈居然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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