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鐵錐”三個字出自縣令大人之口,又從父親的口中傳入了我的耳中。
“大鐵錐”!
我知道跟這三個字聯在一起的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張良。
從前讀過《留侯列傳》,記述也不過是寥寥幾句,隔着兩千年的歷史,讀起來像沒有血脈的枯骨。而現在,坐在呂府的書房裡,恍恍惚惚,卻彷彿那錐擊秦皇的場景便在眼前。
……烏黑髮亮的駿馬開道,玄色的獵獵旌旗遮天蔽日,如黑雲垂空。華貴的鑾輿、副車,如一派流動的宮室。而曾使六國聞風喪膽、談之色變的一支大秦猛士、虎狼之師,一個個威猛高大、剛健孔武的禁軍,身着齊膝的戰袍,披滿銀亮的鎧甲,依然保持着矩形的方陣,隨侍左右。無數的百姓黔首跪於道旁,不敢仰視……
便在這時,誰也沒想到竟然一枚碩大無朋的鐵錐,如流星般從天而降,撕裂鑾輿,把一輛副車砸個粉身碎骨……
這,不是歷史,而是正在我身邊發生的事。
隨着這枚大鐵錐的落下,無數英雄將相繼登上歷史舞臺,以廣闊大地爲紙,以滿腔熱血爲墨,淋漓盡致的書寫他們輝煌燦爛的一生。
父親低聲道:“這謀刺之人已然當場就擒,但據傳尚有一同謀在逃,此人容貌秀麗,疑是女扮男裝之人。始皇詔書,大索天下十日,見女扮男裝者均得押解進京。縣衙裡的人手昨日已被縣令大人派了出去,務要挨家挨戶搜索盤查。雉兒,這幾日,你且在家裡歇歇,不要出門,免惹事端。”
他頓了頓,嘆道:“看來這天下,是要亂了啊。”
此等機密大事,父親卻未在兩個哥哥面前露出一點風聲,獨獨將我喊到書房說了這麼一番話。一者,是近兩年我雖獨行其事,亦做得風生水起,父親已不視我爲一般的女兒家,反而比兒子更爲看重,二者,也是對我的憂慮。我的行爲早已超出了他的預計,反常即爲妖,他只怕自己的女兒招惹上什麼禍端,不僅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全家。
“是,女兒省得。”我應了一聲,卻有些神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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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全國性的大搜捕開始了,僅僅是爲了一名孤獨的刺客,一名敢於向千古一帝秦始皇挑戰的刺客。這也不僅僅是一場大搜捕,而是全國範圍的一次大清洗,隨着這場搜捕的深入,一些多年埋名匿姓的六國貴族再也無法隱藏行蹤,紛紛浮出了水面,旋即被強大的官府勢力無情的清除掉。
這次的十日大索,成爲了繼秦滅六國後,對六國殘餘勢力最大的一次打擊。
而由於大搜捕的原因,所有鋪面的生意都很清淡,“五味天”居然還出現了空餘的桌面,這在以前真是不可想象的。
我在家中枯坐了多日,心裡總是忐忑不定,想着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遙想智者張良,那位姿容秀美,貌如女子的青年,此刻該當已經逃到了下邳了。而在下邳,他將遇到命定的恩師黃石公,繼而改變一生的命運。
在下邳縣東的那座拱橋上,篷發垢面的黃石老人醉命張良拾鞋,而張良不慍不怒,恭敬如待師長般不僅拾起那隻鞋,而且還跪着替他穿在了足上。如是者三日,終於感動了黃石老人,授下了三卷《太公兵法》。
如果歷史還沒有因爲我而改變的話,這一幕終將發生吧。而我,有可能成爲“黃石授書”的唯一目睹者。這真是一種天大的誘惑,親眼目睹改變歷史的事件在眼前發生。
而這種誘惑誰又能拒絕呢?
大搜捕的風聲漸淡後,我命人喚來了審食其。“你將手中的帳務交一下,這些日子隨我出去走一走。”
只應了一個字,見我未曾叫去,便垂手默立於一邊。
而我,想着自己的心思,過了半晌,才發現他仍然立在身邊。他的眼簾輕垂着,注視着面前的地面,似乎面前這塊土地令他有着無窮的興趣,即使站上再多的時間也不會厭倦,更不會改變一下姿式。
我忽而有了說話的興趣:“食其,你覺得自己資質如何?”
“小人資質平平,不過中人而已。”他恭謹的回答。
“那麼,我呢?”
審食其遲疑了一下,沉聲道:“小姐聰慧超羣,在我所見過之人中,根本無人能勝您一分。”
我淡笑,然後搖頭,“你錯了,我們,我和你,都是平常人。但是,”我的目光不禁飄向了遠方,想象着那些卓然不羣的風姿,“這個世上一定有天才存在,天才的智慧是你我所不能想象的,它的力量足以改朝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