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紅裙裙襬拖在地上,昭華公主緩緩地在幽長的甬道之中向前走着,腳步聲在通道之中迴盪,在她身後,一羣人拔下甬道壁上筆筆剝剝燒燒着的幾支松明火把,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的紅燈籠懸掛了上去。石壁之上掛燈籠的位置並不多,他們卻好整以暇地從身上掏出錘子,釘子,咣咣幾聲,便又是一盞紅燈籠掛了上去。片刻之間,甬道里便亮了起來,紅豔豔的光芒侵染了詔獄之中的每一個角落。也染紅了所有人的臉龐。
“殿下,就是這一間。”彭武站在天字一號房的門口,躬着身子,低聲道。他的臉龐也是豔紅的,上面掛着滴滴汗水,就算他再傻,看到這場面,也知道昭華公主想要幹什麼了,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激動,又是不安。
斜對面,一直瘋瘋癲癲的另一個重要人犯劉震,在這個時候居然沒有犯病,而是在聽到動靜之後,將一張臉龐貼到了門上小小的窗子上,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一號牢房前方的昭華公主的側臉。
“真漂亮啊!”他大聲的讚揚起來。
昭華公主轉身,看了他一眼,居然給了他一個笑容。
“彭武,將他給我拖走,哦,不要難爲他,他也算是我今天的賓客呢,給他弄點酒肉,瑛姑。”昭華公主吩咐道。
“公主放心。”瑛姑點點頭。
彭武小跑着過去,打開劉震的牢房,兩個大漢奔將過去,將劉震小雞一樣的拎了出來,夾着便往外走。
路過昭華公主的時候,劉震突然大笑起來,“恭喜恭喜,祝你們百年好合,舉案齊眉,早生貴子。哈哈哈!”笑聲從爽朗漸漸的變得有些刺耳,有些磣人,突然又變成了大聲的嚎哭,沒有嚎哭幾聲,卻又轉了一個調調,變成了破鑼嗓子開始吼起了山歌。
“是西秦人的歌。”霍光低聲道。
昭華公主站在門前,側臉看着瘋瘋癲癲的劉震被拖走,手按在面前的牢上,卻是微微顫抖起來,“彭武,他怎麼瘋了?”
彭武低聲道:“公主,他被關在這裡時間不短了,在這樣的地方,神經不強悍的人,根本是撐不住的。”
“彭武,殿下問你什麼你聽不出來麼?”一邊的瑛姑冷冷地道。
彭武身子一震,瑛姑只不過看了他一眼,他卻覺得一股寒冰一樣的氣息,一直侵蝕到了自己的心中,“秦校尉是什麼樣的人,當然不會像這個劉震一樣,他好得很,不不不,也不能說好……”
彭武有些語無倫次起來,秦風神智清醒得很,但的確也算不上好。
昭華公主挺直了身子,臉上慢慢地浮起笑容,但在彭武看來,這笑容,只不過是強自堆砌上去的罷了。
喀嚓一聲,並沒有招呼彭武開門,昭華公主伸手,硬生生地拗斷了門上的鐵栓子,嘩啦一聲,牢門被推開了。通道里豔紅的光芒,從打開的鐵門中,一下子涌了進去。
看到內裡的情形,昭華公主的身子晃了幾晃,險些便跌倒在地上,身後的瑛姑眼急手快,一把便將昭華公主扶住,從昭華公主的肩膀上看進去,瑛姑也是吃了一驚。
一個人戴着手銬腳鐐的人倒在地上扭曲着,掙扎着,鐵銬鐵鏈相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兩隻手死死地摳着石榻,石榻之上,血痕宛然。外面透進來的光是紅色的,這個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也是紅色的,但此紅非彼紅,打眼看去,便如同體內的鮮血,盡數要迸體而出一般。
瑛姑沒有見過秦風,她原本以爲讓公主如此傾心的男兒,一定是一個俊郎偉岸的男兒子漢,但現在,呈現在她面前的人,卻宛如從九幽地獄之中爬出來的一個惡鬼。那扭曲的面容,鮮紅的皮膚,讓瑛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秦風再一次的發作了。比昨天發作的時間提前了不少。大牢裡,他聽到了昭華公主的聲音,心神激盪,體內肆虐的真氣立時便暴走,他死死地咬着嘴脣,不想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大聲痛苦的嚎叫,但那宛如千萬把小刀割裂肌膚的痛苦,卻讓他整個臉龐都扭曲變形。
聽到牢門打開,他努力地擡起頭來,一片模糊之中,他仍然能分辯出那張豔麗的面孔,看着無數的淚珠正從那張面孔之上掉落,他想咧嘴笑一笑,想以笑容來迎接他心愛的女人,但嘴巴一張開,發出來的卻是痛苦的哀嚎。
“秦風!”昭華公主一聲哀鳴,甩手掙脫了瑛姑的扶持,猛地撲了過去,撲倒在直,兩手想伸出,想要抱住在地上痛苦掙扎的秦風,雙手剛剛接觸到秦風的身體,卻是驟然一震,一聲悶響,秦風體內的真氣似乎找到了一個渲泄的渠道,洪水般的洶涌而出,將昭華公主一下子震飛。
大驚失色的瑛姑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昭華公主,霍光則是飛撲而上,大手箕張,猛地抓向秦風,兩手一合,卡住了秦風的雙手。
瞬息之間,霍光的臉色便變了。秦風的內力在他面前,並不顯得如何強勁,但卻異常怪異,如同千萬根鋼針,齊齊刺向霍光,饒是霍光九級的身手,也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屏障,在對方的攻擊之下,似乎有被刺得千瘡百孔的趨勢。
“古怪!”霍光大叫一聲,不敢有絲毫怠慢,體內真氣層層涌出,在自己與秦風身前佈下層層屏障。
如果雙方是敵人,霍光自然便是全力轟將過去,以絕對的實力將對方轟成渣,但眼前這人,卻是公主的心上人,不能進攻,只能防守,雖然佈下層層防禦,但那千針密如飛蝗一般的刺扎,卻仍然讓他心中駭異。
“秦風,你怎麼啦,是我,是我啊!”昭華公主芳心盡碎,在瑛姑的懷裡掙扎着,想在再一次撲將上去,卻被瑛姑死死的扣住。
“公主,他的傷勢發作了,現在他根本無法控制,您不能上去,先等一等。”瑛姑心中也是駭異非常,她能看出,霍光看起來似乎有些吃力。
秦風覺得自己這一次根定是撐不下去了,體內肆虐的真氣,如果沒有外力來襲,即便發作,也沒有現在這麼厲害,但現在霍光的外力便如同一杯熱油倒在火堆之上,轟地一聲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似乎體內所有隱藏的真力,都在這一刻被盡數激發,原先那本來帶稍稍能束縛住暴虐真氣的那一股外力在這一瞬間,便被燃燒殆盡,這些被束縛了太久的霸道真氣便如脫去了牢籠的猛虎,如同洪荒猛獸一般,撲向了霍光。
霍光怪叫一聲,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僅僅防禦之勢,臉上青氣微閃,被迫開始反擊,對方的真力太過於古怪,不但如同燒紅的細針一般,細細的蠕動着,尋找着任何一點點的縫隙,向自己展開進攻。
這怎麼可能只是一個不到六級武道者的內力?霍光聽昭華公主說過秦風的修爲,但眼下,事實卻活生生的擺在面前,對方的真力,幾乎能趕上一個八級好手,而且還是那種豁出命不要的傢伙在盡情地攻擊自己。不能盡情反擊,只能被動防守,這一時刻,霍光只覺得彆扭之極。
秦風不過二十出頭,就算在孃胎裡開始練功,又怎麼可能練出如此渾厚的真力來?而且真力還如此古怪?霍光敢斷言,這是自己見過的最霸道無匹的真力,現在的自己,就好像在跟一塊燒紅的鐵氈在較量。
“瑛姑!”他大叫一聲,如果再相持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傷害到對方,這種在遭到危險之時的反擊,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
聽到霍光的叫聲,瑛姑吃驚之餘,卻也是鬆開了昭華公主,飛身而上,兩手搭上秦風的身體,一接觸到秦風的身體,瑛姑亦是如同霍光一般,身子微微一震,頃刻之間便明白了霍光爲何如此爲難。
殺死秦風對他們來說容易,但這樣只守不攻,還要顧忌到不傷害秦風,以霍光一人之力,的確是難以完成。
瑛姑的真力偏向陰寒一路,她這一上手,霍光倒是感到一陣輕鬆,但馬上就發現,秦風體內的火焰一般的內力,盡然大半轉向撲向了瑛姑。
昭華公主看着眼前的景象,秦風現在不能動彈,但一雙眼睛卻瞪得大大的,一直在看着他,他臉上的肌肉在扭曲,在跳動,但她卻能分辯出,他在對她笑。他不能說話,但她卻好像聽到對方在聲聲呼喚着她。
“秦風!”她低聲哀鳴着,舉步向前。
肩上一緊,一隻枯瘦的手搭上了閔若兮的肩,似乎並沒有用力,但閔若兮卻再難前進分毫,轉頭,便看到一張蒼老的臉龐,此時,那張臉正表情複雜地看着秦風。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低聲喃喃地道。
“文伯伯,快救救他。”閔若兮大叫起來。
文老嘆了一口氣:“丫頭,沒有人能救他,便是我,也只不過時暫時能緩解一下他的病情而已,這世上,本就沒有人能救他。”
“文伯伯,就算只能讓他像個正常人那樣過上一天,我也滿足了。”閔若兮哭道。
“丫頭,你當真不後悔嗎?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文老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着閔若兮。
“文伯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閔若兮斬釘截鐵地道。
文老嘆了一口氣,舉步向着秦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