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邊境,開平郡。自從越國被齊人擊敗,被迫與齊國簽定盟約,又殺了洛氏全族之後,算是與齊人徹底綁在了一起,秦,楚,越三家聯合抗齊的態勢被打破,秦國便大兵壓境,由鄧氏族長鄧忠親自率領的十萬大軍打進了開平郡,越國也在結束了與齊人的戰爭之後,調集大軍與秦人對抗,雙方在開平郡翻來覆去打了近兩年,結果卻是秦人無法再進一步,而越人也無法將秦人逐出開平郡。
這一場持續數年的大戰,也正是越國無力兼顧沙陽,長陽等地的原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太平軍逐漸坐大,招安是越國朝廷上下,唯一能選擇的政策,他們實在沒有能力兩面開佔工。
而秦國了,的確是因爲太窮了,兩年打下來,後勁不足,雙方便僵持了下來。
這是一場幾乎耗盡了雙方國力的戰爭。
潘宏陰沉着臉從大帥府內走了出來,從衛兵手中接過馬繮繩,一言不發,翻身上馬,重重一鞭擊在馬股之上。馬兒是跟隨了他多年的戰馬,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鞭擊,吃痛之下,長嘶一聲,發蹄向前急竄,轉眼之間,便將衛兵們甩開了一段距離。
身後潘宏的衛兵們看着主將的臉色着實不善,一個個也趕緊打馬急追而去。
在郡城的西北方向,修建着一座龐大的軍營,這是給輪戰下來的部隊修整進駐用的,在最前線與秦軍對峙上一個月之後,便會換防,回到這座軍營之內修整,現在秦越雙方都是後繼乏力,在前線,更多的只是小規模的摩擦,雙方都不約而同的採取了輪換的戰術。
潘宏的部隊剛剛從前線回到這個大營,還沒有十天。
回到大營之內,翻身下馬,一言不發地走回到將軍行轅,坐在虎案之後,潘宏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兩年了,自己率領着部隊在與秦人的戰爭之中拼殺了整整兩年,但自己和麾下的部隊,還是沒有抹去洛一水的標籤,在越軍之中,簡直就是小姨太生的,不,連小姨太也算不上,完全就是沒有身份的丫頭生的。
平時剋扣軍餉是家常便飯,軍隊換裝,補充物資,總是排在最後,而且還拿不上全部,更重要的是,其它部隊的友軍,常常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們。
潘宏覺得自己已經是夾着尾巴在做人了,平素老老實實,戰時拼死衝殺,先前秦人氣勢洶洶大佔上風的時候,幾場硬仗都是自己去打的,可最終,也沒有換來上面的絕對信任。
坐在哪裡,生了一會兒子悶氣,長嘆一聲,誰讓自己是越人,誰讓自己立志要做一個忠臣良將呢,日久見人心,終有一天,皇帝也好,還是那些部院大臣也罷,他們會明白自己的一片拳拳苦心。
“召集衆將,來行轅議事!”他靠在椅背之上,有氣無力的對着身邊的親兵道。
沉悶的聚將鼓在營內響起,潘宏知道,接下來,肯定便是將士們的極度不滿。大家在前線與秦人對峙了整整一個月,也只有在自己這支部隊在與秦人對峙的時候,纔敢於向秦人發起一次次規模雖然不大,但卻目的性極明確的攻擊。其實所有將領也都明白自己的處境,大家都想用一個個戰功,一場場勝利來證明自己。
好不容易換下來輪休了,大家都盼着安安生生地過完這一個新年呢,可這才大年初一呢,這一切,全都要化爲泡影了。
潘宏率領的這支邊軍以前駐紮在齊越邊境,也就是洛一水的本部人馬,他們曾經是越國人心中的驕傲,鎮守昭關,無數次的擊退齊人,讓虎視眈眈,視越國爲魚腩的齊國軍隊不能越雷池一步。但隨着洛氏一族的威望愈來愈高,皇帝開始擔心這支軍隊了,在三國聯盟成形之後,便開始以各種手段將這支軍隊拆散,一支又一支的部隊被調離,使得最後,鎮守昭關,真正在洛一水麾下的只剩下兩萬餘人。
兵力大幅度減弱的昭關,終於在齊人的突襲之中再也支撐不住,越國皇帝指望的楚國會在齊人進攻的時候出兵策應,確保昭關安全的想法,隨着楚國國內局勢的變化,西部邊軍的覆滅,兩位王子的儲位爭奪戰而化爲泡影,當齊人進攻的時候,正是楚國內亂最爲嚴重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向齊國發起進攻。程務本在東部邊境空有二十萬大軍,卻因爲自己身陷入這場陰謀之中而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齊人突破昭關,擊垮了越人,抗齊三架馬車就此破裂。
洛一水雖然在隨後召集舊部,漸漸地聚集起數萬大軍準備與齊人決一死戰的時候,越國朝廷卻屈服了,殺了洛氏一族,以此來換取齊國的息兵罷戰。
越國皇帝在殺洛氏一族的計劃是完美的,雷霆一擊,讓底蘊深厚的洛氏一族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告滅族,唯一的意外,便是陣前斬殺洛一水的最後一擊。太子吳京親自出馬,卻因爲莫洛的橫空殺出而落空。
洛一水就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成了越國朝廷上上下下的一塊心病。
潘宏雖然是洛一水的部將,但在最後的這場大戲之中,卻力保了洛一水的部衆沒有當場造反,也正是因爲如此,他不但保住了位子,還直接晉升爲這支軍隊的主將,這也是朝廷安撫這支軍隊的一個手段。畢竟潘宏成爲洛一水的副將已經多年,在軍中的威望極高,潘宏在位,便足以壓服那些因爲洛一水的離去而憤怒的部將。
潘宏也的確做到了。他努力地收攏部隊,四萬餘部衆被整體調到了秦越邊線,兩年下來,現在他還有三萬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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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始終沒有洗刷去洛一水的標籤,這也正是潘宏的悲哀,無論他怎麼做,朝廷上下還是對他不能做到完全信任。
三通鼓罷,將軍行轅之內,已經聚集了二十餘將領,各戰營的正副將領,齊聚於此。
“各位,我剛剛從蕭大帥那裡回來。”潘宏聲音低沉。
“潘將軍,您去蕭大帥那裡填宴,喝的可是好酒,沒有給兄弟們扛回兩壇來?”大將黃昊笑嘻嘻地道,他滿臉通紅,顯然他剛剛纔喝了一頓大酒。
“抱歉兄弟們,我不但沒有帶好酒回來,還是沒有散席就走了。”潘宏看着衆人,慢慢地道:“蕭大帥命令我軍,三天之後,全員開拔,接防左軍的房山防線。”
轟的一聲,帳內頓時炸開了鍋。
黃昊一下子跳了起來:“憑什麼?我們剛剛從右翼換防下來,休整還不到十天,就又要去左翼的房山,左軍纔剛剛調上去不過半個月,就算要換防,難道不是蕭帥的中軍部隊麼?”
“黃將軍說得不錯,平素欺負我們也就罷了,剋扣軍餉我們認了,物資武器供應我們總是排在最後,我們也忍了,一打仗,我們總是被排在第一序列,我們也忍了,反正都是大越軍隊,保家衛國,大家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但這也太欺負人了嗎?規矩是蕭大帥親自訂的,這是人臉一取,狗臉一掛,翻臉就不認了麼?”另一員重將付銘也跳了起來,手裡提着椅子,在地上頓得啪啪作響。“老子不去。”
屋內衆將憤怒莫名,潘宏卻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麾下們在哪裡發泄着心中的怒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好半晌,屋內終於安靜下來。潘宏的目光緩緩地掃過衆將:“蕭帥說,根據情報,秦軍將在近期發起一次大規模的進攻,左軍久疏戰陣,戰鬥力不強,把他們頂在最前面,他着實有些不放心,而我們,卻是百戰之師,有我們在前方,他才能睡得着覺。”
黃昊冷笑:“我們去房山頂着,他才能睡得着覺,只怕是因爲我們呆在這裡,他睡不着覺吧?****他孃的。”
“黃將軍,慎言,蕭大帥可是前輩!”潘宏怒喝道。
“就算是前輩那又怎樣,有這麼欺負人的嗎?”黃昊吼道。“潘將軍,你不會答應了吧?”
“我據理力爭,但蕭大帥只說了一句話,軍令如山!”潘宏道。
屋裡一片死寂,衆將都沉默了下來,軍令如山,對於每一個軍人來說,那都是銘刻在心中最深的烙印。
“****他孃的,早知道如此,當年還不如……”付銘憤憤地道,話說了一半,卻又將後半頭生生地吞了回去。
帳內的情緒頓時異樣起來,付銘沒有說完的那一句話,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麼,潘宏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各位,我想大家也知道,蕭大帥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把我們調到最前線去,這一年多來,我們多次輪換,也沒有出現現在這個情況,所以,我請求大家,現在我們真要慎言慎行,萬萬不能給人抓着一點把柄。”潘宏嘆着氣站了起來,“回去準備吧,三天之後開拔,所有的欠餉,大帥已經撥發了,回頭叫你們各自的財務官到中軍來領吧。”
衆將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情離去,事情已成定局,再多爭辯也無疑了,軍令,這就是軍中的鐵律。
看着衆人離開的背影,潘宏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一個人影卻總是在眼前閃耀個不停。
“洛將軍,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添亂了啊,大越,實在經不起大亂了啊。再亂,真是要亡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