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孃得了二孫子,何恭得了次子,何子衿有了二弟,何冽升一級,成了哥哥。
何家闔家歡喜,連何子衿每天藉着給她娘做月子趁機大魚大肉,何老孃也沒說啥。相反,何老孃還很是得意洋洋,洗三禮時便把相近的親戚族人都請了來。連族長太太孫氏也很賞光的過來吃了洗三酒,席面兒擺了兩桌,孫氏還讚了一回,道,“早聽說妹妹家好飯食,今日才知名不虛傳。”在碧水縣的老太太裡,孫氏絕對是比較有見識的老太太了,芙蓉樓的席面兒一年也要吃上幾遭。何恭家這席面兒,自不能跟芙蓉樓比講究,但在家宴中也是一等一的了。雖也是雞鴨魚肉那一套,但這手藝硬是不一樣,該酥的酥,該軟的軟,該甜的甜,該辣的辣,而且,只要入口的,你都覺着,咋這麼有風味兒哩。這就是廚子的水準啦!何家掌勺的周婆子,原本就一鄉下把式,對於肉,祖傳兩種做法,一種燉,一種切片來炒,如今可了不得了,紅燒、糖醋、白切、水煮,當然,不同的部位還有不同部位的吃法。這裡頭的講究,就更多了去。
周婆子由一鄉下把式成了碧水縣小有名氣廚娘,當然是有原因的。她這手藝,衆所周知是給何子衿調理出來的。至於何子衿是跟誰學的,人家看書自學的。
何老孃聽到孫氏贊她家席面兒,笑道,“丫頭看着安排的,這些事兒,都是她管,嫂子覺着好就多吃些,以後常來。”三姑娘親事定了,何老孃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宣傳她家丫頭片子的能幹,以期能給丫頭片子尋個好人家兒。
孫氏非但在族中是出名的賢良,與何老孃關係也不錯,她怎能不知何老孃的意思。再者,何子衿與何洛是打小的交情,孫氏自己也喜歡聰明能幹的女孩子,遂笑問,“難不成都是子衿張羅着辦的?唉喲,這孩子,這麼小就這般能幹。”
聽孫氏這般說,何老孃更是歡喜,笑,“她自小就愛廚藝上的事兒,我們三丫頭是針線上頭好,子衿呢,就愛做個點心燒個菜啥的。她既愛這個,廚房的事兒就叫她管着唄。天生愛管事兒,她娘月子裡吃啥她都要操心,問了平安堂的張大夫,成天不是這個湯就是那個粥,什麼天麻、當歸、黃芪、黨蔘、杜仲、山藥啥的,我也不懂,隨她去吧。我呀,以後就管着帶孫子啦。”
孫氏笑,“這纔是妹妹你的福氣呢。”
何老孃笑,“福氣不福氣的不要緊,孩子們平平安安的,咱們就高興。”說着給孫氏斟酒,“嫂子嚐嚐我家這酒,天冷,喝酒暖和暖和。”
今日來的都是親戚族人,其中就有何忻之妻李氏,李氏看何老孃今日之神采,委實要感嘆一回,想當初沈氏生了閨女,何老孃那叫一個鼻子眼的看不上啊,誰能料到有今日呢?李氏笑,“嬸子說到我心裡去了,平安就是福氣啊。”
隔壁馮凝之妻周氏也在座,笑着跟孫氏的長媳劉氏打聽,“這眼瞅就要過年了,您家公子從山上回來沒?”這問的是何洛。
說到長子,劉氏笑彎了眼,“走前說得臘月二十五、二十六的纔回的來。”
周氏道,“唉喲,山裡可冷,給孩子帶足衣裳纔好。”
劉氏笑,“是啊。”兩人說起兒女事來。
許舉人的妻子許太太也在座,倒是時不時的瞧一眼另一桌的女孩子們。女孩子那桌,何子衿三姑娘看着招待,繡坊已經放假了,三姑娘又是放假兼辭職,李大娘還包了個紅包給她。三姑娘照舊交給何老孃,何老孃歡喜了一晚上,還與三姑娘說這種話,“你小兄弟就是旺啊,看,剛一出生,就給你旺了財運。”聽的何子衿直翻白眼。
女孩子來的也不少,孫氏帶了兩個孫女,李氏帶了康姐兒,許太太帶了一個小孫子一個小孫女,另有三姑娘何子衿姐妹,一張桌子坐得滿滿的。
許太太跟何老孃道,“二妞出閣你沒過去,熱鬧的了不得。三姑娘的好日子,你們兩家定了沒?”
何老孃笑,“定了,我想多留三丫頭一年,定了明年臘月。”
許太太笑,“這眼不見的,子衿也是大姑娘了。”
有人打聽她家丫頭,何老孃心下還是很得意很歡喜的,她老人家這回只是想宣傳一下自家丫頭不僅僅會種花兒罷了,親事啥的,孩子年紀小,暫不想提,便笑,“大什麼,還是小丫頭。”不肯再多談,笑道,“我聽說冷梅也快生了,她是頭一胎,可得多留意,產婆子可請好了?”
說起閨女,許太太那話就來了,“算着是正月的日子,這還沒到呢,我就天天吃不好睡不香的擔心。其實親家那裡什麼不是週週全全的呢。我這也是,操心操慣了。”
何老孃抿口黃酒,“你是做親孃的,難免。”
過了洗三禮,眼瞅着就是年了。
今年年下趕上沈氏坐月子,何老孃得了二孫子,就什麼禮過得最不挑了。她還大包大攬,與沈氏道,“有我跟三丫頭、子衿呢,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年禮啥的,我帶着她們置辦就成,你把俊哥兒看好就行啦。”
大包大攬之後不算,還給何子衿、三姑娘一人分了一匹好料子,又置了些兔皮,叫她們自己做新衣裳穿。何子衿給何老孃的大方嚇一跳,心說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得一孫子高興懵了吧。這會兒給我好料子,會不會哪天明白過來再後悔要回去呀!
爲了避免有這種可能,何子衿先把衣裳裁了出來,但凡有空就縫上兩針。她與三姑娘幫着準備年禮還有年下要用的東西,再有殺年豬做醬肉,臘腸,臘肉啥的。阿冽阿念則由何恭帶着去族人親戚家送年禮,臨年了,家裡添丁進口,天大喜事,以至於何恭見誰都笑呵呵地。
洗三禮趕上陳二妞三朝回門,直到俊哥兒六天上,陳姑媽帶着陳二太太陳三太太過來看俊哥兒,很是讚了一回,抱了抱孩子,大手筆的送了一套小孩子佩的長命鎖金手鐲,還有些綿軟的衣料,就去同何老孃說話去了。陳三太太過去相陪,陳家幾位太太,陳二太太與沈氏關係最好,留下來同沈氏說話,陳二太太笑,“這孩子真俊,生得眉眼像你。”誰說娶個好看媳婦沒用啊,像沈氏,就因生得好,可是把老何家後代的顏值硬生生的提高了起碼兩個檔次。孩子個個兒精神,叫人瞧着就喜歡。
孩子在睡,沈氏聲音放低,笑,“阿冽小時候就這樣。唉,被這臭小子鬧騰的,二妞出閣也沒去成,我聽說熱鬧的緊。”
說到這個,陳二太太喜上眉梢,“咱家還好,畢竟是女家,只擺了一日酒,倒是親家,足足熱鬧了三天,聽說賀喜的人多的數不過來。”
“咱們碧水縣,要是胡家說是第二,誰家敢認第一。”沈氏笑,“胡家本就是名門,多少年都是讀書做官的人家兒。二妞這嫁過去,後半輩子是不必愁的。嫂子儘可放心了。”這話,也是實話。胡家是有根基的人家兒,世宦之家,所以,哪怕胡文是庶子,拿出誠意求娶三姑娘,何家也是很樂意的。沈氏又問,“二妞三朝回門時,嫂子瞧着可好?”明年三姑娘就要嫁了,雖說二妞嫁的二房,三姑娘嫁的是長房胡文,一家人的家風如何,只憑道聽途說能有多少可信的,還是要看親身體驗。
陳二太太面兒上盡是喜色,笑,“很是寬厚的人家,妹妹只管放心,就是二妞,這是新媳婦。先前我聽說大戶人家規矩大,也很是擔心。等她回門時我問她,她家老太太就疼媳婦,二太太三太太每天過去陪着說說話,倒不用立什麼規矩,就是用飯,也是各房用各房的。這年下,聽說胡家長房大少爺夫妻回來了,準備明年秋闈。”
沈氏笑,“這就好。嫂子說,這可不是讓人再料想不到的緣法,我們三丫頭跟二妞還有做妯娌的緣分呢。”
“是啊,早我就說三丫頭是個有福的。”陳二太太笑着,心下想三姑娘嫁的不過是庶出,人家長房還有兩個嫡生子,故而,哪怕三姑娘嫁的是長房,終也是比不上她家閨女的。不過,一個好漢三個幫,以後畢竟是妯娌,提前搞好關係也沒什麼不好。
陳二太太悄與沈氏道,“弟妹不知道吧,我們老太太給大哥相看二房呢。”
這事兒,沈氏倒不驚訝,當初陳大太太做的事也夠了!沈氏道,“姑媽不是早有此意麼?”
“這也是。”陳二太太不好形容心下感覺,她與陳大奶奶妯娌多年,其實還有些個摩擦,陳大太太一倒,她接過管家的權柄,心下不是不得意。但如今婆婆給長房相看姨娘,陳二太太就不大好受了。如果讓何子衿來說的話,陳二太太這是兔死狐悲了。陳家與何家其實有一點相似之處,陳姑媽與何老孃都是極厭惡妾室之人,所以,當年陳姑丈置了外室,陳姑媽險沒瘋了,鬧到州府親家家裡閨女面前,也得把外室給除了。何老孃呢,當初多不喜歡沈氏啊,尤其沈氏生了何子衿,肚皮四五年沒動靜,何老孃盼孫子盼的兩眼冒綠光,也從未說過給兒子納妾的話。可是,陳大太太是忒不像話,讓陳姑媽忍無可忍,陳姑媽也只得如此!
沈氏安慰道,“二嫂放心吧,依姑媽的脾氣,就是給表兄納小,必也是尋正經人家兒穩重老實的姑娘。”
陳二太太嘆,“大嫂子這樣,大哥身邊的確也得有個服侍的人。”
說起這個,未免氣氛沉悶,正巧史太太攜女福姐兒來了,福姐兒看過小娃娃就去找何子衿說話了。史太太先讚了孩子,笑與沈氏道,“前兒就聽到仙嫂子在外頭說你家這哥兒生得好模樣,這非得親見我才能信,真是乖巧,這般白嫩俊俏。”
沈氏笑,“這兩天才好看些,剛下生時,子衿過來看,張嘴就說,怎麼這麼醜。”說着自己也笑了。
史太太笑,“子衿天天照鏡子,她看慣了自己,世上還有美人麼?這孩子生得,跟阿冽更像些,是不及子衿,子衿的眼睛更大更有神采。”
“嫂子可別贊她,她就更找不着北了。”
史太太直笑,問可取名了。沈氏笑,“小名兒叫俊哥兒,大名單字一個冰,何冰。”
“這名字好,何冰,冰清玉潔。”史太太委實沒啥文化,沈氏彎着眼睛笑。史太太是個熱情性子,她丈夫是縣裡的司戶大人,與陳二太太自是認得的,這會兒又說起胡陳兩家的親事來,笑道,“前兒去胡老爺家吃喜酒,您家姑娘可着實出衆,生得好模樣。”這話就是客氣了,不過史太太接下來一句話絕對是肺腑之言,“唉喲,還有您家這嫁妝,我的天哪,十里紅妝也不爲過吧,把胡老爺家的屋子都塞的滿滿的!我看哪,十年之內,沒人能比得過您家啦!”
陳二太太笑,“您實在過獎了。”
大家說着話,史太太道,“你們聽說沒,咱們縣裡可出了件大事!”
沈氏道,“我又不能出門。”看陳二太太,陳二太太道,“我這些天都在忙我家二妞出閣的事兒。”沒留意啊,有什麼大事啊!
史太太感嘆,“趙國舅家啊,手眼通天,他家又往宮裡送了美人。而且,這次送的人哪,還不一般。”自從上次皇帝陛下賞了趙家不少東西,趙財主便升格爲了趙國舅。
史太太眼睛裡盡是精光閃閃的八卦之光,說起八卦,眉飛色舞,“趙國舅家這輩是不用愁了,他家既有這等門路,趙國舅的姐姐是嫁到芙蓉縣林家的,親自找了他來,挑了最出衆的孫女,讓趙國舅給送宮裡做娘娘!”
陳二太太咋舌,“這趙家怎這麼大的門路啊!”
沈氏倒是說,“輩份不對吧,前頭趙娘娘是趙國舅的親閨女,這個林姑娘可是給趙國舅叫舅爺的,倆娘娘差一輩兒呢,也能一道伺候皇上?”
“要不說稀奇呢。”史太太道,“不過聽我家老爺說,唐時,楊貴妃還是唐玄宗的兒媳婦,武皇帝更是服侍了父子兩人代人。這個也還好。”皇帝家的閒話不好多說,史太太繼續說趙國舅家的閒話,“更叫人訝意的是,這位林姑娘先前可是定了親事的,爲了叫孫女進宮做娘娘,趙國舅的姐姐硬逼着兒子去給孫女退了親!聽說,這會兒林姑娘已經進宮,成林娘娘啦!”
這件事,碧水縣人民覺着稀奇,無非就是史太太說的兩樣:兩位娘娘,一個做姑姑的,一個做侄女的,進宮服侍同一個男人去了!另外就是林姑娘還是定過親的,退了親也要去做娘娘!再者,便是被趙國舅家手眼通天的本領給震憾了!
起初,碧水縣人民都覺着,他老趙家出一位娘娘就是十八輩子的造化了,沒想到人家的本領遠超乎凡人想像,竟然送了第二位姑娘進宮做了娘娘!
震憾!
太震憾了!
當然,除了震憾,也有其他諸如羨慕嫉妒恨的亦不爲奇。
當然,還有一種既非羨慕亦非嫉妒更非恨的,就是,被退親的馮家了。
這種感情,名叫恥辱!
這事傳開後,周氏過來閒話,“也不知族裡是不是風水哪兒的不好,出了這等晦氣事。當初定親時,林家樂的屁顛兒屁顛兒,如今一見有高枝兒,立馬就攀那高枝兒去了!這等□□,我就不信皇帝老爺能喜歡!”是的,被退親的就是馮家,雖說不是馮凝這一房,也是同族親人哪!
恥辱啊恥辱!
馮家一行因此事,面兒上灰灰的,直到回芙蓉縣時猶是如此。
沈氏也說,“這林家也忒沒信義了。”
何老孃道,“管這些事做什麼,好在被退親的不是你姐姐那房,幸而也不是阿凝這房。”她老人家早算過了,她家丫頭片子沒做娘娘的運道,何老孃關心的另有其事,問自家丫頭,“新衣裳做好沒,過年得穿啊!”
“快做好了,急什麼呀。”老太太這是怎麼了,以前她要做件新衣裙,都像要她老人家命似的,這會兒倒主動催着她做衣裳來!不會是見到人家去做娘娘,她老人家又心動了吧?看着又不像。
“抓緊點兒,到時過年來親戚,穿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纔好!”何老孃樂呵呵地,她老人家早想好了,丫頭沒做娘娘的命,也得找個好婆家啊!這會兒就有人明裡暗裡的打聽她家丫頭的親事,丫頭就更得好生打扮一二啦!這可是關鍵時刻,哪怕花費些個也是值得的!
何老孃做好了宣傳她家丫頭片子的計劃,甚至大年三十晚上的時候把自己的大金鐲子拿出來,對丫頭片子道,“明兒你戴這個,氣派!”剛說完,立刻又補一句,“暫借你一天,可是要還的啊!”
何子衿這會兒已經猜度出老太太的心理了,心下覺着好笑,伸出細細的手腕,“我一戴就掉,說不好兒什麼時候就丟了呢。”
一聽這個丟字,何老孃立刻又把金鐲揣懷裡了,“這倒也是。”
何子衿笑,“祖母就放心吧,先前我不是有一匣子鎦金的首飾麼,尋出一對來戴就是,跟金的是一樣的。”
這倒是給何老孃提了醒兒,點頭,鄭重叮嚀,“很是,明兒個好生打扮,許多人要來拜年了。你娘還在坐月子,你三姐姐是有親事的人了,就得你跟我招待親戚,你可得爭氣啊!”
於是,大年初一,何老孃待客就是這樣的,“來,嚐嚐這花生糖,唉喲,好吃啊,我家丫頭自己做的!這兒還有桂花糖,麥芽糖!對!都是自家做的!”
“吃塊兒綠豆糕。哈哈,不是買的,子衿做着玩兒,弄了好些個呢。”
“你說這茶啊,這茶叫柚子茶,外頭可沒的賣,我家丫頭從書上學來的。以前我也沒喝過,這味兒,清香清香的,是吧!”
“我這臥兔兒啊,丫頭給做的。我還說呢,別繡花兒,弄什麼繡花兒啊,這麼麻煩!她非要繡!嗨,針線一般,跟她三姐姐學的,有時薛師傅也指點她一二!”
“這孩子呀,文靜,平日裡除了去給家裡祈福拜三清神仙,不怎麼出門。就愛在家裡陪着我,說說話兒,做做針線,看看書啥的。”
……
於是,面對何老孃狂風暴雨一般的宣傳攻勢,何子衿只想再給自己臉上貼一層臉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