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鷸蚌相爭, 漁人得利。
江同知在局中得利不爲稀奇, 原本江同知遇刺,險死還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朝廷總要給一些撫慰。但,李參政在北昌府一向是務虛的人, 一則參政本就是輔官的位置,二則李參政來得晚, 他來北昌府時, 北昌府已形成田柳相爭的局面。儘管田柳二人皆想拉攏這位李參政,但, 李參政很明顯不想參與二人相爭之事, 遊刃有餘的一直處在旁觀的位置。
但, 誰也未料到,不鳴則已, 一鳴驚人。
如李參政,便是如此。
誰能料到這鹽課司的秘賬竟在李參政手上, 是的, 李參政查出的是鹽課司的秘賬, 江同知上呈給謝欽差的是鹽商的秘賬。而相較於江同知的“險死還生”, 李參政這不動聲色的出手更見真章!
李參政與江同知立刻就從北昌府官場諸官員中脫穎而出, 哪怕再沒眼力的人也知道,起碼,這兩位大人在北昌府這場波濤洶涌的官場動盪中保得了平安。
其實, 這兩樣東西往上一交,許多北昌官員也安下心來,起碼,清白的人知道,大勢已定。
是的。
北昌府大勢已定。
只是,在這大勢已定之際,偏生又發生了一件醜聞,王提司欲攜重金偷離北昌府,結果,被府兵拿個正着。柳知府哪怕在與田巡撫這場相爭中兩敗俱傷,但對於王提司的逃跑行爲仍是極不屑的。柳知府就說,“恥與此等小人爲伍。”敗是敗了,政爭中敗不可恥,但如王提司這種攜金逃跑,就令人不恥了。尤其,柳知府政爭失敗,但他沒有貪賄,他是乾乾淨淨的,他只是不滿田巡撫的執政罷了。
府兵將王提司捉查歸案,很是爲柳知府挽回了些官聲官譽。
何子衿都說,“柳知府這事兒辦的還是不錯的,不然,真叫王提司跑了,北昌府上上下下的臉可就丟沒了。”
阿念微微淺笑,“是啊,柳知府在這事兒上還是明白的。”
何子衿道,“柳知府會不會因此事得福啊?”
阿念道,“他這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就算補牢了,難道先時亡羊的責任就不追究了麼?”一任知府,想要留任,官評起碼是中上等,起碼不能有大的過失。如柳知府這種,與田巡撫相爭不說,北昌府還暴出大規模的鹽課貪鄙案。縱田柳二人再有後臺,想留在北昌府也是難上加難了。
北昌府這樣的苦寒之地,都難以留任,若阿念所料未錯,柳知府倘想再謀外任,所謀官職必然會比知府稍低一些的。至於田巡撫,更不是阿念可以多嘴的。其實,阿念就是想多嘴也是不能的,依田巡撫的自尊,此次阿念與李參政一併遞上鹽課貪賄的證據,怕在田巡撫心中,已將阿念視爲李參政的人了。
讓阿念說,這就是田巡撫與李參政的差別,田巡撫一直是希望阿念投他陣營啥的。可什麼是陣營呢?你對阿念有何恩情,就讓阿念去投你陣營?難道就因爲你是老餘巡撫一手提攜上來的人,就有資格繼承老餘巡撫在北昌府的政治遺產。如果田巡撫真的是這樣想的,那麼,他敗的並不冤枉。
阿唸對于田巡撫仍是有些惋惜的,甚至,許多不明底理的人,對阿唸的意見很是不小,覺着阿念身爲餘家姻親,竟然與李參政聯手,擠兌了田巡撫一碼,這等不分遠近親疏的行爲,在官場中也很爲人所忌。
不過,阿念畢竟算是老餘巡撫拐着彎兒的姻親,這等關係,又讓許多人在口出惡言前多了幾分猶豫,尤其,田巡撫被李參政奪了風頭,而江同知身爲鹽課案立功人員之一,朝廷必有嘉獎,已是可想而知。
這個時候,得罪一個風頭正盛的同知,尤其這位同知還正當青春,不足而立,這位大人本身就出身探花,這位大人的前程,只要沒有太大變故,總不會太差的。得罪這樣的一位年輕大人,並不是明智之舉。
便是田巡撫,亦是很有風度的贊江同知一句,“自來英雄出少年啊。”田巡撫倒不是不敢得罪江同知,也不是對江同知沒有不滿,田巡撫完全出自自己政治風度,當然,也有願賭服輸的胸襟。既是爭鬥,誰也沒把握穩贏不輸,田巡撫在欽差面前失了顏面,但他本身爲官沒有任何問題,當然,你可以說他軟弱無能了些,但,他自身品行經得起檢驗,也有這種自信。
江同知不過謙遜一句,“大人過譽了。”他並不是不能效忠一位拿自己當槍使的上峰,事實上,只要上峰有本事,江同知並不介意被拿當槍使。但田巡撫堂堂正三品巡撫,竟被一個正五品知府掣肘,江同知不有爲一個自己都不看好的上峰效死。
田巡撫嘆一聲,江同和望向田巡撫,彼此相顧無言,江同知微施一禮,田巡撫微微頜首,轉身離去。
江同知對田巡撫並沒什麼多與的感慨,他如今身體“康復如初”,蒙謝欽差不棄,還能幫着一道查明鹽課之事。江同知身體與官場上的“康復”,也帶給了諸多人以無限信心與安心。
譬如,宮財主就是其中一位。
此時此刻,宮財主方覺着,當初向江同知投誠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如今這江同知都“康復”了,宮財主都很是殷切的給江同知送了回藥材,極真摯道,“大人不比小的,成天不過庸碌度日,大人生來是要造福萬民的,您身子可不是自己的,是咱們老百姓的。大人誒,您可得保重喲!”
阿念沒收他的禮,道,“現在正查鹽課,趕緊拿走,不然算你賄賂。”這些天“病”在家裡,家裡藥材多的都放不下了。阿念也不願意與商人走得太近,近則易生事,還是拿捏好分寸,不遠不近爲最佳。
宮財主連忙道,“大人給我等鹽商一個公道,難道就不准我等向大人表大家一下感激之情。”
“行了,你的感激我知道了,東西就不必了。”阿念於官場之中還是頗有些野望的,故而,很是注意平日間在百姓中的形象。當然,關鍵是子衿姐姐會持家,阿念一向不必擔心家中生計,一心一意當官即可。這也是他能於銀錢之上“清高”的原因之一。
是的,因江同知鮮少收禮,在諸鹽商心裡,江同知就成爲了一個清廉又清高的好官。
不管怎麼說,宮財主帶着感激抱回了藥材大禮包。
但,他也不愧鹽商商會會長,這些年商場中的風風雨雨的也經歷不少,宮財主雖然禮沒送出去,但打聽到了江同知今年捐了銀子給退伍老兵,宮財主遂也捐了一筆銀子給退伍老兵,而且,他很注意分寸,萬不能越過江大人去的。
卻不料,他此舉很是讓江同知在家裡唸叨了一回,“這宮胖子,越發小氣了。”說宮財主捐銀子小氣。
子衿姐姐道,“宮財主現在巴結你還來不及,哪裡敢越過你去,你捐二百兩,他倒是想捐兩萬兩,可也得敢哪。”
江同知靠着軟榻側身而坐,拍着膝蓋道,“真個宮胖子,平日裡不是特靈光特會做人麼,我是做官的,自不比他身家豐厚,他捐得比我多能怎麼着呢。”
“你自是不在意,可當下人怎會這般想。”子衿姐姐道,“看你是沒事嫌的,還挑起人家宮財主來。難道,鹽課司的事都查清楚了?”
阿念道,“兩樣賬本都在,也沒什麼好查的,無非就是幫着刑部錄一個口供證據罷了。”說着嘆口氣,“如王提司,怕要押解回帝都審理了。”
想到王提司倒臺,哪怕何子衿素來不喜王太太,這位太太自來就與她不對付,因她沒錄取王太太家的二女魔,王太太是人前人後的說她女學的壞話。但,一想到王家倒臺,王提司入獄,日後王太太何去何從,怕也不好說了。何子衿便不由一聲感慨。
此感慨也只是轉瞬即逝罷了,畢竟,這等官場交鋒,倘不是阿念當初多幾年心眼兒,怕倒黴的就是他家了。故,相對而言,子衿姐姐還是願意看別人家倒黴的。
阿念身體大好,也有了差使,子衿姐姐也能出去串串門子了,先去孃家說說話,讓孃家只管放心,阿念已是大好了。然後,又去了朝雲師傅那裡,不想正遇朝雲師傅待貴客。
朝雲師傅在款待左都御史謝欽差,當然,也可以通俗一點兒說,太后她舅在請太后她叔吃酒。
何子衿來得有些巧了,聽說朝雲師傅有這樣的貴客,便同聞道說一聲,留下給朝雲師傅帶來的東西就先行離去了。殊不知,此時,也有人再談論着朝雲道長。
李參政夫人就說了,“這朝雲莊園原是前北昌侯於家祖宅,聽說,那處宅子罰沒官中,老巡撫都沒住過。就給這位道長住了進去,先時田大人對朝雲莊園並不大在意,可我想着,這位道長既能得謝駙馬親至,必有不凡之處。”
李參政道,“不是你說江太太就有神算之名,聽說那道長是江太太的師傅,怕是於易卜之道不凡哪。”
“要只是個會算卦的老道,也值得謝駙馬親去拜訪?”李夫人道,“你也想想,聽說帝都文休法師那樣的高僧,與太后娘娘最是相熟,要是謝家有什麼占卜之事,何必捨近求遠,千里迢迢的過來北昌府。再者,這位道長可沒有文休法師那樣的名聲,哪怕謝駙馬要有事相詢,着人請道長過去問話既可,如何親自上門?”因謝欽差還是宜安公主駙馬,故而,許多人也慣常稱他爲謝駙馬。
李參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關鍵是,謝駙馬並沒有太過隱匿行蹤,他就直接大搖大擺的上門的。如此正大光明,便不大可能是去問占卜之事。
李參政皺眉思量,“也沒聽說這道長有何不凡之處?”
“是啊。”李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氏夫妻一時想不通其中蹊蹺,倒是何子衿,這遭上門既遇朝雲師傅宴請貴客,何子衿就換了個時候過去。朝雲師傅正是清閒,見了女弟子還道,“那日如何沒進來?”
何子衿笑,“師傅正在宴客,我貿然進來也不大好。”
朝雲師傅道,“不是說這個,你不是自小就愛看美人麼。這位謝駙馬,自少時倒是出了名的好容顏,你不趁機看上一看,豈不可惜?”
“那也是以前啦,我聽阿念說,謝駙馬七老八十,已是老的掉渣啦!”
老的掉渣……
聞道險沒碎了手中茶碗,朝雲師傅:如果謝駙馬在阿念嘴裡都是老掉渣的形象,那較謝駙馬還要大上幾歲的自己呢……
一念至此,朝雲師傅就有些不淡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