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芙,你再逼我,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殘月不知蓮波和碧芙之間有何關係,按理說她們應該不識。可蓮波既然能這麼說就不會傷碧芙。爲了腹中孩兒,殘月只能選擇先逃離。
沿着高聳的宮牆她一直跑一直跑,西宮門就在眼前,只要衝出那道門,就是宮外自由自在的天地……再沒有爾虞我詐爭權奪勢,再看不到他擁着別的女人情意綿綿,再不用隱忍承受,再不用勞神費力斡旋在波詭雲譎之中……
緊閉的硃紅宮門越來越近,鎮守的八名侍衛投來警告的目光,她視若無睹不管不顧飛奔……快了,就快離開圈禁她兩年多的深宮。孩子,孃親帶你離開,逃離這個金絲籠去尋找一片沒有悲傷的快樂天空……
侍衛圍上來,明晃晃的大刀在宮燈下閃着刺眼的光,她在他們的手下掙扎,盈滿水霧的眼只看着近在眼前卻又好似遙遠得永遠無法越過的宮門。
風起雲滾,月朗星稀的夜晚轉瞬烏雲密佈電閃雷鳴,狂風中捲來一道慵懶的聲音,輕飄飄的口氣霸氣凜然,“這是要去哪啊?”
殘月啞然安靜下來,怔仲回頭只見雲離落一身玄色團龍錦袍,安靜凝佇在一片綃紗宮燈中,丰神俊朗氣宇軒昂。
擒住殘月侍衛悉數跪地,殘月依舊愣怔地站着,好似忘了這個世界那聲最讓人不由得屈膝的“萬歲”。眼中只有那片迷離的燈火中,他飄搖不定的夢幻身影。衣袂翩飛的灑然,長髮張揚的霸氣,猶如神祗般周身散着一層粲目的光影,呼吸不由得一窒,心悸然一動。
他緩步向她走來,緊抿的薄脣似笑非笑,狹長的鳳目掬幾許燈光耀出比漫天星子更閃亮的光芒……多麼奪人心魄的溫柔,逼得殘月不住後退。
雲離落看出殘月的恐懼,眉心幾不可見一緊,當即有侍衛起身,架起長刀攔住殘月的退路,讓她再靠不近宮門半步。
刀刃摩擦的廝磨聲如一道閃電劈過,殘月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豁然回頭看向緊閉的硃紅宮門,咫尺天涯的鴻溝,今生可還有機會跨越?
“張公公,你方纔不是說無人掌燈麼……就讓她來吧。”雲離落慵閒的聲音隱着一絲嘆息,看殘月一眼,負手轉身。
張公公先是一愣,轉而明白聖意,皇上這是在爲殘月尋開脫說辭,擅闖宮門之罪可大可小。皇上金口一開,侍衛再想秉公上報也會因礙於聖顏罷休,今夜之事自是不了了之。說話間,張公公已笑逐顏開,“皇上果然料事如神。老奴方纔還在心裡嘀咕,都到宮門口了怎可能尋到宮女爲皇上掌燈,沒想到還真就有一個。”
雲離落低低笑着,慢慢地向回去的路走。狂風捲起他的長袍,頎長的背影竟顯得蕭索寂寥。
張公公將一盞宮燈塞在殘月手中,硬拉着殘月往回走。她依舊看着緊閉的宮門,臉上白紗抽打得皮膚生疼。張公公暗地裡掐了她一把,壓低聲音說。“姑娘再不可這般魯莽了。雖說姑娘福高澤厚,也不是每次都能這麼幸運。”
殘月抓緊下拳,迎着狂風艱難地向前走,眼角隱現的水汽被風吹乾。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然怎會這麼巧在如此偏遠的西宮門遇到他……
雲離落突然停下腳步,殘月精神恍惚,差點撞上他。他回頭看她,棱角分明的俊臉神情平靜分不清喜怒,幽深的眸映着一簇光亮隱約有她蒼白的影。
“陪朕走走?”他請問的口氣也是命令。
不給殘月回答的機會,他已舉步向一側幽深的花間小徑走去。張公公與隨行的內監自動停下腳步。殘月進退兩難,看着他的身影漸漸走遠,最後還是緩緩跟了上去。
風捲得枝葉嗚咽作響,幽寂的深宮好似鬼泣般讓人毛骨悚然。嬴弱的燈光照在繁茂的枝葉上,映下的婆娑暗影讓人看不清腳下的石頭小路。
殘月最近易驚,冷不防就嚇出一身冷汗。身後一條枝椏被風吹得亂搖,打在她肩上,嚇得她低呼出聲。
雲離落腳步一頓,遲疑稍許終還是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腳步較之前更加緩慢。
殘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只是想盡快離開這條狹窄的小路,不想就追上了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靜默不語,只有風“沙沙”的聲音震耳欲聾。
眼見着越走越深,前面還不見盡頭。風越來越大,悶雷滾滾。殘月咬下嘴脣,聲若蚊蚋,“要下雨了。”
雲離落負着的手微一緊,薄脣微動下,脣齒間溢出很低的聲音,卻在嗚咽的風聲中被輕易吹散。
“你病了?”
殘月一時間沒聽清楚,疑惑地看向他掃過枝葉的身影,這片暗香浮動的青草味中幾乎可以嗅到他身上特有的薄荷香,這股讓她迷戀的味道幾乎魂牽夢繞,如今又是這般近的距離,而心卻被一層厚厚的寒冰包裹,再尋不到當初甜美溫軟的滋味。
得不到殘月的回答,他繼續向前走,壓抑的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心思轉瞬隨着亂風狂卷,鬱煩得再不想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難道不想親口告訴我……你有孕了?爲何不求我離開奴巷?只要你求……”
他猛地回身,本以爲會看到她那對剪水的眸噙滿脆弱的無助,淚水婆娑地看着他。只要如此柔弱的眼神,她不用說任何祈求的話,他便會心軟,再不忍她受苦,竭盡所能給予她最好的安置,還給她亦如從前的快樂……她曾是他真心寵溺的小女孩。
沒想到這一回頭,她被他落下遠遠一截,正在費力解着勾在枝椏上的頭髮,根本沒有聽到他好不容易放下帝王驕傲說的那番話。瞬間惱了,大步奔過去,一把扯下枝椏上勾着她的髮絲,不溫柔的舉動扯得殘月頭皮生疼,嗔惱的目光徹底點燃他的怒火。
“你就沒有話說?”他一把抓住她纖弱的肩膀,狠重的力道痛得她眉心緊蹙。
困惑地看着他不知爲何這麼問,第一直覺就是搖頭,垂下眼不去看他憤怒的樣子。
在逃避麼?他扼住她尖巧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是不是在奴巷太輕鬆了!”
殘月掙開他的大手,無謂地迎上他陰冷的眸,“悉聽尊便。”
還嫌給她的傷害不夠麼?到底要折磨她到何種地步他才滿意?後宮佳麗如雲,林嫣若和皇后都是美得不可方物,更有衆位年輕漂亮的妃嬪,終有一日她的影子會在他的記憶中淡忘。何必苦苦相逼?
他悶笑起來,聲音森冷可怖,鳳目不屑輕挑,脣角邪魅微勾,“朕就是天。我讓誰生便生,讓誰亡便亡。你……也一樣。”
“朕就是天。我讓誰生便生,讓誰亡便亡,你……也一樣。”
他聲音低緩卻字字生寒,殘月渾身一戰,驚恐擡眸注視,他薄削的脣邊已綻開一朵璀璨的花。一閃而逝的閃電照亮繁茂枝葉的蔥鬱翠綠,倒映在他深邃的眸底如覬覦獵物的蒼狼,目光幽詭可怖,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直覺想逃。
“殘月本就該死了不是麼!”在她放走雲意軒之時,就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條。是他不肯放過她,讓她生不如死。“我從沒想過逃避,也不奢望赦免。”
她不住搖頭,一步步後退,本能地想掙脫他犀利詭譎的目光,“不要再逼我了。真的不要再逼我了!”
她眸中的恐懼如利刺般刺穿他冷硬的心房,想伸手抓住不再讓她遠離,手卻僵住,最後只能無力垂在一側。眼底閃現的痛色,在風起雲涌的夜裡輕易被掩過。淡靜地看着她丟了宮燈,好似逃一般地跑走……
風瑟瑟吹過,驟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點砸在翠綠的葉子上,濺起一片迷濛的水霧。
她淡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雨夜之中,他依舊佇立凝望,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錯開一眼。
她怕他了。如他所願般懼怕!爲何不開心?居然奢望再見到她傲慢而跋扈的樣子,不知天高肆意妄爲……她那時的笑容天真浪漫,如一朵辰時盛開的嬌花,總讓他有一種捻在指尖捏碎的衝動。
餘光不經意看到勾在枝椏上隨風翻飛的一縷秀髮,小心解下來,放在鼻端輕嗅,有她身上特有的清淡梨花香。緊緊抓在掌心卻是恍若無物般空蕩,心也隨之寂落起來……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是帝王,坐擁天下的王者,怎麼可以因爲一個小女子的喜怒哀樂而悲喜難抑?
殘月跑出花苑,張公公和內監們撐着傘還等在原處,見只有殘月一人回來,張公公焦急起來,一再盤問皇上,殘月不理不睬直接跑回奴巷。雨打透衣衫,黏在身上出了一身汗,風吹過竟泛起陣陣寒意,她不敢回房,生怕蓮波還端着那碗打胎藥,在門口徘徊,不知該何去何從。
碧芙打着傘從裡面出來,見殘月渾身溼透,伸手解下殘月臉上潮溼的面紗,用袖子幫殘月擦臉,“怎麼就讓雨淋着?您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碧芙不小心碰到殘月側臉的傷口,她痛得一躲,昏黑的雨夜碧芙不堪清楚地看到她側臉還未癒合傷口,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怎麼會這樣?”說着,碧芙已淚流滿面,“這纔不到一個月,姑娘怎被折磨成這個樣子?都怪碧芙沒有留在姑娘身邊,好生照顧您。”
“你怎麼沒出宮?”殘月冷目瞪向碧芙,心火翻涌,爲什麼所有人都要騙她?
“我……”碧芙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皇上不放你?一定是,對吧,你不會不聽我的話。”殘月固執地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