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月兒月兒……”
一遍又一遍,只會呢喃她的名字,任由淚水衝出他高傲的眼。心痛的滋味,原來這般刻骨,恍若要死去了一般,整個世界都一片黑暗。
躲在屏風後面的蓮波見雲離落如此傷心,眼淚也忍不住。就要哭出聲時,道長一把捂住蓮波的嘴。他揚手一股掌風,推開一側的窗子,帶着蓮波從窗子如同一陣風飛了出去。
在一僻靜處,道長放開了蓮波,哭聲終於衝出蓮波的喉口。
“師傅……您答應我救她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道長意味深長一笑。
“置之死地而後生?”蓮波困惑不解。
“他們之間最大的癥結爲何?”道長不答反問。
“這個……很多很多。”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爲遺忘。月兒那孩子,心氣兒高,落兒又一再誤會懷疑她,孩子又沒能保住,豈不傷心欲絕,不欲求生。若落兒恢復記憶,他們之間的誤會也迎刃而解,自然也去了月兒的心症。”
“彼岸之花,根本沒有解藥,皇上如何恢復記憶?”
“這個……”道長拂了拂鬍鬚,“只待機緣。”
“師傅,您去哪兒?”蓮波趕緊跟上道長,然她的輕功根本攆不上道長。
“彼岸之花,此生無子,月兒還不是懷了落兒的孩子。”
“師傅,那……那個孩子呢?太子的身世……要一直隱瞞下去?”蓮波費力地緊跟,但還是與道長愈來愈遠。
道長嘆息一聲,“起初本有意幫襯楚芷兒一把,只可惜她太不爭氣。貪心不足,害人終害己。不想多年後,落兒和月兒還是糾纏不清。當初我所做的,不知是對還是錯了。”
道長的身影最後消失在漫漫的黑夜之中,蓮波再也尋不到他的蹤跡,只能回坤乾宮。
坤乾宮的氣氛死氣沉沉。大殿外跪滿了人,卻是丁點聲音都沒有,只有寒風吹過屋檐的瑟瑟聲。
蓮波站在殿外,望着窗上明亮燈火,眼圈忍不住又紅了。
楊晚晴匆匆趕來,也是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問蓮波,“宮人來傳,說是……說是皇后娘娘她……”
蓮波垂下眼簾,“哪個腿快的,看我不砍了他的腿。”
“這麼說,皇后娘娘……無礙了?”楊晚晴剛鬆下一口氣,見蓮波神色不對,又憂心起來。
“我進去看看。”楊晚晴正要進去,被蓮波一把攔住。
“情況不太好,還是再等等吧。”
這一站,就是一夜。外面實在寒冷,凍得衆人渾身顫顫。
坤乾宮的消息被楊晚晴派人封鎖,不許後宮嬪妃聞信而來哭鬧打擾。
一夜,殿內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是燈火一直亮着。從天亮,灰濛濛的天空開始飄雪,洋洋灑灑,落了一地雪白。
衆人一直跪着也不是辦法,楊晚晴對衆人揚揚手,讓人都各自回房呆着,等裡面有吩咐再出來。
雪下了一小天,到處一片雪白,看得讓人刺眼的疼。
楊晚晴不知道蓮波在等什麼,又擔心雲離落在屋裡出什麼意外,總想進去瞧一瞧。
“還是進去看看吧,這一天一夜了,皇上米水未進。”
“再等等。”
正說着話,那一襲道袍白髮白鬚的道長,好像憑空出現,踩着厚厚的落雪走向大殿。
“那是?”楊晚晴並不認識。
“師傅!”蓮波歡喜地呼喚一聲,趕忙引路帶道長進殿。
殿內,雲離落依舊是昨晚抱着殘月的姿勢,動都不動一下。一對幽冷的眸黯然無光,好像失了靈魂。一夜的功夫,他的下顎已長出青色的胡茬,恍若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落兒,好久不見。”
道長輕緩的聲音,終於喚醒雲離落死寂般的神智。他緩緩擡頭,黯淡的目光,漸漸有一絲光彩。
“……師傅。”他沙啞的聲音,低低呼喚一聲。
“大概十五年沒見了吧。”道長輕輕一笑。
“師傅!師傅!”雲離落忽然就像看到了黑暗之中唯一的一道曙光,眼裡重現光彩,“師傅!博古通今,一定有辦法救月兒!”
道長看了眼窩在雲離落懷裡,臉色死灰的殘月,面色一凜道。“已經死透了!斷然救不活了。”
“不她沒有死”憤怒的咆哮,響徹整個坤乾宮。
“爲師說她死了,她便死了。”道長低喝道。
“不”淒厲的咆哮,他雙眼通紅,如一頭嗜血的猛獸。
“爲師早些年便說過,月兒性子高傲倔強,不適合你!你偏不聽,非要將她留在身邊爲害。”道長走到雲離落身前,直接去搶殘月。
“將她交給爲師!爲師葬了她,讓她入土爲安。”
雲離落哪裡肯給,死死抱住殘月不鬆手,“師傅在逼我。”
“爲師也是爲了你好!你打江山不易,豈能毀在一個女人身上!”
“如果沒有她!我要這江山何用?”雲離落瞪着的眼,隱現晶瑩的淚光。
“混賬!”道長嚴厲呵斥,“我是見你有大志,纔會苦心栽培你多年,幫你完成大業!若早知你如此不濟,倒不如讓任你自生自滅,一生庸碌。”
“她是我的女人。”雲離落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說。
“一個死去的女人!”道長低喝一聲,已出招。任憑雲離落出招抵抗,哪裡是道長的對手,只用了三招便將殘月從雲離落懷中搶了過來。
“放開她”
憤怒的吼聲,如一隻發怒的猛獸。周身殺氣瀰漫,瘋了般襲向道長。然而道長夾着殘月,已一個閃身出了大殿。
雲離落追趕在雪花飛揚中。一枚鋒利的暗器,正射中他的膝蓋,身子一歪,栽倒在雪地中。
血蔓延開來,染紅的潔白的雪花。
道長飛出皇宮,宮外又有個道士匆匆趕來,將一顆藥丸迅速塞在殘月口中。
“徒兒來遲。”
仔細一看,此人正是楚芷兒和白允尋了多日不獲的那位賈道士。
“不遲不遲,時間剛剛好。”道長低低一笑,手指在殘月身上迅速點按幾下,似有一口殘氣衝出殘月的鼻息。
道長抱着殘月又返回皇宮。沒人看到,道長將殘月安置在梨園,一日三頓湯藥地熬着。
“皇上,皇上……”
皚皚白雪中,蓮波撲向受傷的雲離落。他的血染紅了雪地,一把推開撲來的蓮波,一眼不眨地望着道長抱着殘月消失的方向。
他掙扎起身,血一點一滴染紅了走過的足跡。
暗器有毒,道長鐵了心不讓他再找到殘月。顧不上行走加速毒素蔓延,只盯着道長消失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蓮波哭着看着他的背影,眼淚在冬日裡如針扎般滾過臉頰。
忽然,遙遙走在前面的人,背影一晃,栽倒在雪地裡,再也沒有起來。蓮波撲上去,雲離落已昏厥過去。
喊來人擡他回去,當晚就發起高熱。
雲離落本就受過寒,冬天容易反覆,又去了雪山去取千年雪蓮,再加上殘月死的打擊……這一病,不亞於五年前的那一場重病,甚至更甚。
他的身體,已再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孫如一和太醫院的太醫,紛忙熬藥。也顧不上別的,直接將他準備給殘月用的千年雪蓮,也給他服下。
楊晚晴一直守在他牀邊照料,一碗碗的湯藥灌下去,絲毫不起作用。
孫如一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楊晚晴悄悄抹眼淚,望着雲離落緊閉的雙眼,說,“你已爲她死過一次,還要爲她再死第二次?”
多日來的悉心照料,絲毫還不見什麼起色。只能聽到,他高熱時,口口聲聲念着“月兒”。有時候神色似歡喜,似悲傷,好像在夢中發生什麼事。任憑楊晚晴如何呼喚,他就是甦醒不過來。
一個月後。
一天早上,楊晚晴依舊守在他牀邊,多日來的疲憊,使得她忍不住打瞌睡。就在此時,她恍惚覺得牀上的人,好像在動。以爲做夢,睜開眼,果然發現,她抓緊的大手,手指微微動了動。
楊晚晴高興得就要去喊太醫,雲離落猛然睜開了緊閉一個月的雙眸。
他的眼睛雖然有些紅,依舊黑白分明的清透冰冷,只是目光較之前更加犀利。倒讓楊晚晴覺得,格外熟悉。
“皇上?”她囁嚅一聲。
他翻身起來,直接下榻,往外走。
“皇上,您還沒穿鞋子。”楊晚晴趕緊提着靴子追出來。見他只穿着薄衫就往冰天雪地的外面走,又趕緊拿了狐裘大衣。
“皇上!昨夜下了雪,外面冷着呢!”楊晚晴追了兩步,就氣喘吁吁起來。
蓮波聞聲趕來,見雲離落甦醒,高興得滿臉喜色,但見他赤腳走向外面,趕緊阻攔。
雲離落斜睨一眼蓮波,俊臉緊繃,神色冷漠。蓮波雖然略有膽怵,倒也不覺懼怕,幫他披上狐裘,又穿上鞋子。
“皇上,您剛醒來,快回去歇息。奴婢備些粥水給您。”
雲離落在外面站了會,看了看蔚藍的天空。真就回了屋,只在坐在榻上,不知看向何處,一言不發。
楊晚晴有些擔心,見他喝了蓮波熬好的稀粥,又漸漸放下心來。
喝了稀粥,他望着窗外又發起呆來。
楊晚晴示意蓮波去找孫如一過來把脈,就在蓮波剛要踏出門時,只聽雲離落聲音很輕很輕地低喃一句。
“月兒在奴巷過的可好?”
蓮波的心狠狠一顫,回頭看向他靜默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樣子的他,恍若回到了五年前……那個冷漠陰鷙的王。
“她……過的一點都不好。”聲音依舊很低,略帶嘆息。
“皇上?”楊晚晴低喚一聲,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雲離落起身走出大殿,走出坤乾宮,誰也不知道他想去哪裡。楊晚晴和蓮波也不敢阻攔,只能遠遠跟在後面。
他去了奴巷,那個骯髒又低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