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梨園,他臉上的沉重當即煙消雲散,將兩個檀木盒子,像獻寶一般捧到殘月面前。
得知他去了慶善宮,殘月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不與嫉妒有關,只是感念失去的孩子。
見他開心,她努力笑起來,不想被他看出破綻。努力裝作驚訝又興奮地將盒子裡的陶瓷娃娃捧在手裡,極度困惑地問他。
“這是誰呀?臉蛋是粉的,衣服也是粉的。”
“不知是誰小時候,就喜歡粉色的衣服。”雲離落挑眉,故意賣關子。
殘月跺腳撒嬌,“快點重實招來,你什麼時候捏的我?”
雲離落拖着長音故意不告訴她,“我可不比你心狠手辣,將我的瓷娃娃摔得粉碎。”
殘月拿起破碎的男娃娃,那一條黑黑的尾巴,讓她和雲離落都不禁想起了死去的小墨。
雲離落眼底的憂傷,讓人看得心疼。
殘月趕緊打開另外一個檀木盒子,叉開他的注意力,“這是誰的頭髮?”壞笑着看向雲離落,“不會是哪個美人兒的吧。”
“猜對了。”
“你好討厭!居然藏女人的頭髮!”殘月故意嘟嘴生氣。
他笑起來,笑聲爽朗。手中刮過殘月嘟起的紅脣,撫摸過她黑亮的秀髮,淡淡的香味,是這個世上最好聞的香氣。
“如果那一夜沒有風雨,道路也不是那麼艱難難行,或許……我們的今天已早已不同。”他癡癡地撫摸過殘月的臉頰,她臉上的疤痕已絲毫不見。
殘月努力回想,只能想到那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在幽靜小路上,他們一前一後艱難前行的畫面。
“那天,我本想帶你離開奴巷。只可惜……我的驕傲遮住了真心。”
殘月撲向他懷裡,緊緊擁住他的窄腰,“我以後一定不再任性!一輩子都這樣抱着你,粘着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放手。”
楚芷兒被關押在天牢聽候發落。雲離落每次見到雲澤興心裡總不是滋味,一面想嚴厲處置這個乖巧又伶俐的孩子,一面又念在多年的父子之情捨不得。
若不處置雲澤興,楚芷兒與白允之罪便不能做實。
雲離落苦於沒有萬全之策,也便擱置了此事。反正他現在整顆心都在殘月身上,只要殘月在身邊,什麼都不重要。
雲澤興沒有再回天牢,也沒有住回奉天宮。雲離落安排他住在坤乾宮內,與甜兒的住所不遠。他的太子之位,已被廢黜,他不懂什麼叫做身份尷尬,就連伺候他的宮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只能稱呼“小主子”。
甜兒的自由不再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出入。只是她不喜歡外面冰冷的天氣,刺眼的陽光,總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雲離落知道先前的宮人伺候不利,特意派來個信得過的老實人來照料。吃穿用度上,已不再受宮人苛刻。但甜兒還是不開心,每天在她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
雲澤興沒事的時候,總喜歡來這裡找她玩,與其說是玩,不如說做伴。偌大的皇宮,已再沒有關心他們的人了。就像個失寵的寵物,被丟在黑暗的角落,無人問津。
“皇姐……父皇真的不要興兒了麼?”雲澤興總喜歡這樣問甜兒,每次都遭到甜兒一記白眼,外加一頓諷刺。
“你還不明白?你母后失寵被打入天牢,也就說明,你也失寵了!不會再有人待見你,也不會有人再記得你。你的父皇,也不會再喜歡你了。”
雲澤興委屈得大眼睛裡滿是水霧,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姨娘也不記得興兒了?也不喜歡興兒了?”
“她現在正得寵,記得我們這兩個失寵的人作甚?”
雲澤興失落地低下頭,離開甜兒的房間卻沒有回房,而是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悄悄出了坤乾宮。
當他站在梨園的宮門口時,小臉蛋和小手都凍得通紅,泛着淡淡的紫。
殘月發現他還是素瑛在院子裡叫了一聲,“哎呀!這不是前太子嘛!”
殘月趕緊披着衣服出來,外面的冷空氣刺臉的寒冷。看到雲澤興短小的身子站宮門口,好像能被寒風吹走一般的無助。
心頭一酸,趕緊讓夏荷抱他進來。
“那樣身世的孩子,理他作何!”夏荷嘟囔一句,不情願地抱雲澤興進屋。
夏荷一甩搭,將雲澤興放下。他知道不被待見,小腦袋深深低了下去,袖子中的小手緊緊攥在一起。
“興兒……怎麼瘦了這麼多。”殘月終還是擁住這個可憐的孩子。
每次見他,她的心都會痛。是她的錯,爲了復仇,連累了這個無辜的孩子,奪走他的一切,讓他從天堂轉瞬間淪落地獄。
她心裡的愧疚使她不敢面對這個孩子,即使心中惦記他,也不敢去看一眼。今天若不是他主動跑來,只怕這輩子都不敢見他。
雲澤興窩在殘月懷裡不說話,只是大眼睛裡噙滿水汽。
“是不是……餓了?夏荷,快去拿些糕點和茶水來。”殘月抱着雲澤興坐在暖榻上,他的小腦袋一直低垂着。
夏荷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囔一聲,拿來糕點和茶水用力放在桌上。
雲澤興嚇得小身子微一顫抖,更讓殘月心疼得不行,緊緊抱住雲澤興,想給他一些溫暖和安全感。
“乖孩子……別怕,你還有姨娘。”
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他的手緊緊抓住殘月的衣襟,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豆大的淚珠,溼透了殘月的衣襟,也浸溼了殘月的心。
“別哭……姨娘一定……一定疼興兒。”這句話,多麼艱難才說出口。總覺得這樣說,只是爲了彌補,不是出於真心。
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可對這樣小的一個孩子,何其殘忍。
“興兒……想姨娘了……”雲澤興哽着嗓子,稚聲呢喃,“興兒……興兒也想……想母后。”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很小很小,就好像不敢說出口般的小心翼翼。
殘月閉上眼,忍住眼中氾濫的淚光,“興兒聽話,母后犯了錯,以後不能陪在興兒身邊了。”
“姨娘……”興兒仰起小腦袋,眼淚汪汪地看着殘月,“姨娘現在得寵……可不可以……求求父皇,原諒……原諒母后。”
“興兒來找姨娘,就是爲了讓姨娘爲母后求情……是麼?”話落間,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問,一個孩子能懂什麼,只是想什麼說什麼罷了。
只是,心裡的酸澀,好像一個吃醋的女人,不想從他的小嘴裡聽到“母后”這個人。若他的小心靈,可以獨佔,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忽然心頭一震,在她心裡已這般看重這個孩子了嗎?
這個孩子身上的魔力,遺傳了誰的?
仔細端詳起雲澤興稚嫩俊美的小臉,他的眉宇間果真是像極了雲離落的。告訴自己只是他們在一起時間久了,神似而已。
“興兒……興兒也想姨娘。可是……可是母后在天牢,興兒有些……擔心。”他低下頭,長長的眼睫毛上掛着晶瑩的淚珠,煞是惹人心疼。
“大人的事,興兒不用去想。你只管吃好睡好,每天開開心心。”殘月輕柔擦落他眼角的淚珠,聲音溫柔得像個慈母。
“那畢竟是興兒的母后啊。”
從一個孩子的口裡居然發出這樣的嘆息,讓大人情何以堪。
他說的沒錯,不管怎樣,那都是他的親生母親,母子連心怎可說斬斷就斬斷。
所以,殘月也對雲澤興的親暱也好像一下子沉澱了。心中不禁也嘆息起來,那也畢竟是她同母異父的親妹妹啊。
殘月留雲澤興在梨園用晚膳,特意問了他的口味,做了很多他喜歡吃的菜。
早前小郭子來傳話,皇上有摺子批閱,不會來太早,不用等他用晚膳,不想晚膳剛開始,他就來了。
殘月見雲離落看雲澤興疏冷的目光,有些尷尬。
“誰允你亂跑!”他冰冷的聲音,嚇得雲澤興趕緊放下筷子,規規矩矩跪在地上。
殘月見雲澤興嚇得肩膀顫顫,心頭好像紮了一根刺。
“兒……”雲澤興想說“兒臣”,想到日前,雲離落不允他自稱“兒臣”又趕緊閉嘴,只說,“知錯了。”
“趕緊回去!”雲離落不耐煩地低喝一聲,雲澤興就這樣無聲落下眼淚來。
“是我留他在這裡的!也是我讓人把他抱來的。”殘月趕緊抱起跪在地上的雲澤興。
雲離落見殘月有心護着,想說什麼,終閉了嘴。
雲澤興一直低着頭,只敢偷偷看雲離落,在殘月懷裡也惴惴的,總想掙開殘月,趕緊逃離這裡。
“興兒別怕,吃完晚飯再回去,乖。”殘月將雲澤興又放回座位上,雲澤興卻怎麼都不敢再動筷子。
殘月就這樣雙眼一熱,差點落下眼淚來。
實在見雲澤興害怕雲離落,只好讓素瑛帶了些吃食總雲澤興回去。在到了雲澤興住所時,素瑛見雲澤興住的還很奢華,撇撇嘴嘟囔一句。
“不過是個野種。”
雲澤興的小身子猛地一顫,低着的頭低得更低,小手緊緊在袖子裡捏成拳頭。
雲離落屠殺了棲鳳宮所有宮人,只爲瞞住這件有損皇帝尊嚴的醜事。但還是有一些風吹草動傳遍整個後宮。大家不敢肆無忌憚地明着討論,但在私底下還是將這事傳得繪聲繪色。
待素瑛離去後,雲澤興坐在椅子上,望着燃燒旺盛的炭爐,黑曜石般晶亮大眼睛裡的光彩,漸漸剝落。
暖帳內,一番纏綿後,只剩春光無限。
雲離落喜歡從後面抱着殘月,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嗅着她身上專有的香氣,心裡都是滿滿的。
“落哥哥……”
“嗯?”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月兒的?”她很小聲問,臉頰燒得更熱。
“從……”
“第一眼麼?”
她在他懷抱裡轉身,對着他的眼睛,雙眼放光,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是。”他的樣子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