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往事,在心間泛起陣陣痠痛。終有淚在眼角滾落,與雨水混合在一起,滑落脣邊,味道鹹澀。
“皇上能對老奴心有不忍,老奴此生足矣。”張公公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雨水。“老奴愧對皇上,若有來生,老奴還做皇上的奴才,一輩子伺候皇上。”
張公公正說着,猛地起身,衝上鋒利的劍鋒……
“噗”的一聲,長劍穿透皮肉,明晃晃的劍身染滿鮮紅的血,雨水飄揚而過,血被洗刷乾淨,劍身更加刺眼的明亮。
張公公深深望着雲離落,笑起脣角,老臉滿是皺紋。血染紅他老得參差不齊的牙齒,沿着他的脣角汩汩淌下。
最後,他無憾地緩緩閉上渾濁的眼,徹底沒了氣息。
“啊”雲離落仰天咆哮,震得雲霄顫顫。
他跌坐於地,張公公就橫躺在他旁邊,安安靜靜恍如往日侍候在側。
雲離落更加沉默了,頹然坐在狂風暴雨中,懷裡依舊緊緊抱着殘月的骨灰盒……
三天後。
楊晚晴休息了幾天,胸口不再劇痛,勉強能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梨園。
自從殘月死後,他將自己關在梨園,三天不吃不喝,也不出來,也沒人膽敢進去。
殘月死的那一天,狂風暴雨,坤乾宮又死了那麼多的宮人,血流成河,早已嚇破宮人的膽。能遠離雲離落,絕不靠近分毫。
也有人勸楊晚晴不要過去,雲離落那一腳再重幾分力道,就要了她的性命了。
可她不得不去,張公公死了,唯一能真心待他的人,只怕就只有她了。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糟踐自己的身子。
秋雨極爲寒涼,他在雨中淋了一夜,只怕已染上風寒,還有他未痊癒的傷口,怕是也發炎了吧。
三天不吃不喝,他還能熬得住嗎?
楊晚晴滿心滿腦都是他的安危,哪裡還顧得上打擾他的下場是何。
哪怕死,她也要讓他走出悲傷,照顧好自己。
梨園外守着侍衛。肖冀正站在梨園門口,不進去,也不離開。他是來找皇上的,礙於皇上正在傷心當頭,也苦於該不該進門。
“肖統領,隨本宮進去吧。”楊晚晴淡淡一笑,仍掩不住她蒼白的病容。
梨園還是數月錢的樣子,唯一變的就是,曾經住在這裡的人,已陰陽兩隔。
落敗的黃葉,景色蕭條。
肖冀在梨樹前駐足,擡頭看向沉甸甸的枝頭。果然,樹上結了很多黃橙橙的梨子。
遙遙的,有幾個太監宮女,戰戰兢兢地守着。一見楊晚晴,趕緊行禮,卻不敢出聲請安。
楊晚晴揚手屏退他們,他們如獲大赦一般,趕緊退出梨園。
站在門口,她隱約看到他淒冷的背影。她知道,這裡有無極的牌位,他和殘月那個未能出生的苦命孩子……
楊晚晴驅散心底的悲傷,悄悄到茶櫃找到梨花茶,泡了一壺殘月最喜歡的梨花茶。
清淡的茶香瞬間彌散開來,恍若死去一般的人終於有了些許反映。
“月兒?”他驚喜地呼喚一聲,待回頭,看到的卻是端着茶的楊晚晴。
他失望的目光,刺痛了楊晚晴的心,卻又爲殘月開心。
即便死了,得到他的牽念難忘,失魂落魄,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皇上……要不要嘗一嘗,她喜歡的茶?”楊晚晴輕輕問。
雲離落垂落的眼瞼,緩緩睜開,望着霧氣嫋嫋的熱茶,心頭冷了又冷。
這股熟悉的味道,是她的最愛,而他卻在此時才知道這味道的彌足珍貴。若……能再嚐到她泡的一壺茶,哪怕就是讓他去死,他也甘願。
只可惜,悔恨如今的心痛就是悔恨的滋味嗎?
楊晚晴以爲他會喝一杯,哪怕拿到他的手裡,暖一暖他蒼涼的臉色也好。不想他卻沉默地低下頭,繼續輕輕撫摸躺在臂彎中的骨灰盒。
淚水,打溼楊晚晴的眼眶。她靜靜站着,陪他沉默。
肖冀的聲音,在門口突兀響起,嚇得楊晚晴抽了一口冷氣。若肖冀說錯話,怕不是要被雲離落處死。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
楊晚晴趕緊阻止肖冀,示意肖冀噤聲。肖冀卻是鐵了心要說,繼續道。
“微臣那日去牢房,皇貴妃娘娘有話讓微臣帶給皇上。”
雲離落終於有了靈魂,希冀又期盼又略顯怯怕彷徨地看向肖冀。他淒冷的眸光,終於燃起光亮。
“她說了……什麼?”雲離落的聲音沙啞異常,顯然他的身體早已不舒服到極點。
“娘娘說,梨園的梨子熟了,摘下來放在窖裡,冬天的時候可以熬些糖梨水。娘娘說……皇上一到冬天,嗓子不好。”
肖冀聲音之中的微微顫抖,是在爲殘月傷心?還是在爲皇上的情深自虐而傷懷?
楊晚晴死死咬住嘴脣,才忍住差點溢出喉口的嗚咽聲。淚水止也止不住,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
殘月……居然在將死之時,還念着皇上。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雲離落的口中噴了出來,染紅了殘月的骨灰盒,染紅了地上光潔的青石磚面。
“皇上”楊晚晴一把丟了茶壺,顧不上被燙傷的手,與肖冀異口同聲驚呼一聲,一起撲向雲離落……
雲離落昏迷數天,依然沒有甦醒的跡象。
他染了風寒,傷口又發炎,又傷心欲死,加諸在一起,沒有直接要了性命已是萬幸。
皇后急得亂轉,命令太醫必須醫好雲離落,否則全家爲皇上陪葬。
太后見雲離落將死,心中大快,欲趁機奪回大權,可有皇后的祈瑞國的勢力壓制,不得不按兵不動。
楊晚晴四處尋醫,跟讓人張貼皇榜,只要能治好皇上,重金答謝。
有一天,一個姓賈的雲遊道士揭了皇榜,被當成貴賓請入皇宮。
賈道士爲雲離落把脈後,只說了句。
“魂縈三途川,只憐彼岸花;生生兩不見,相念永相失。飲我忘川水,不識斷腸人;無奈奈何橋,緣斷望鄉臺。”
皇后焦急不已,不知賈道士所云爲何意,一個勁追問賈道士,要如何才能救活雲離落性命。
賈道士捻着鬍鬚輕輕笑起來,“皇后對皇上情深意切,民間也傳聞皇上對皇后情誼深厚,只是不知若失了情義,皇后可還願救皇上?”
“你胡說什麼!”皇后臉色白了白。屏退衆人,屋內便只剩下賈道士和皇后兩個人。
“本宮對皇上之心天地可鑑,若沒了情義,本宮與皇上豈不成了陌路?”
賈道士又笑起來,遞給皇后一個藥瓶便離去了。
五年後……
繁華熱鬧的京城大街上,人羣熙攘,販賣聲此起彼伏。本是民安祥樂的一天,被遙遙傳來的緊促鳴鑼聲徹底打破。
百姓們聽聞此聲,各個面色驟變,紛紛你推我搡退避。
一隊飛馳的馬隊,敲鑼開路,飛速疾騁而來。紛亂的馬蹄聲中,揚起一聲聲蠻橫的大喝。
“讓開讓開讓開!快讓開”
揚起的馬鞭甩得“啪啪”作響。來不及收拾攤位的小販,腿腳躲避慢些的百姓,都逃不過那打在身上頓時皮開肉綻的馬鞭。
馬隊就這樣不管不顧霸道十足地在一片揚起的塵土中,在被打百姓痛苦的哀鳴聲中,迅速遠去……
所經自處,只留下那一地被馬蹄踐踏的狼藉,還有敢怒不敢言默默流淚的百姓。
一個頭戴白色垂紗斗笠,身穿白色飄逸長裙的女子,扶起因馬隊而與母親衝散坐在地上痛哭的小女孩。
“乖,不哭,姐姐這裡有糖。”女子遞上糖果,小女孩接過糖果依舊抹着眼淚哭。
“我要孃親,要孃親,嗚……”
“告訴姐姐,你家住哪裡,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回到家就可以找到孃親了哦。”女子蹲下,摟着小女孩,輕輕拍小女孩的背,試圖讓備受驚嚇的小女孩安穩下來。
小女孩抽噎着點點頭。女子剛要帶小女孩離開,焦急尋女的婦女已哭着撲了過來。
“無極!”婦女一把抱住小女孩。“孃親總算找到你了!”
白衣女子一聽這個名字,纖弱的身形微微一顫。
“孃親……這是姐姐給無極的糖糖。”小女孩終於破涕爲笑,指着白衣女子笑得甜美。
“謝謝……謝謝姑娘,若不是姑娘陪着小女,我真怕小女已被人販子拐走了。”婦女趕忙哈腰道謝,白衣女子阻止了她。
“人販子?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腳下,會有人販子當街拐人?”白衣女子詫異。
婦女嘆口氣,“姑娘有所不知,自從皇上爲皇后娘娘設下‘紅顏一笑’馬隊後,馬隊爲給皇后娘娘運送南方的新鮮水果到京城,或爲皇后娘娘辦理差事,爲博皇后娘娘一笑,經常像今天這樣鬧的人仰馬翻,更有時還踩死人!漸漸的,人販子便鑽了這個空子,常趁馬隊路過之機,偷走被衝散的孩童。”
“馬隊如此爲所欲爲,就沒人管嗎?皇上……也不管?”白衣女子更加驚訝。
“百姓早就對馬隊怨聲載道了,可又有什麼用呢?也有被踩死人的人家告到官府去,給點連買頭豬都不夠的錢草草打發你。若是不服,衙差就暴打你一頓,丟出府衙。唉,我們是貧民百姓,無權無勢,又能有什麼辦法。至於皇上……”
婦女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低下頭,無奈地嘆口氣。無意間,將她對皇上的失望泄露了出來。她接着輕輕說。
“皇上那麼寵愛皇后,皇后喜歡的事,皇上怎麼忍心加以制止。只要馬隊少出點京城,少去幫皇后辦點差事,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白衣女子默默點頭,雖看不到她的臉,但不難看出,她也贊同皇上對皇后的寵愛。
若問皇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寵愛皇后,那應該是在五年前吧。
不!在百姓的眼中,皇上迎娶皇后,便一直視若珍寶般疼愛。
當年的十座城池爲聘,一直到今天,還被傳爲佳話。